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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好了,孤自有主張。」孟石琤皺眉打斷,「孤會注意分寸。」
近臣語塞,怕言多必失,不敢再勸。
那一雙美麗的鳳目閉上須臾,又徐徐睜開,注視著青銅連枝燈,火光在裡面繾綣,也在他目中跳躍纏綿,「這次回去,再不能來了,何不再讓我任性一回。」
繼承大統,君王身份阻隔,再難踏出蜀地。如他生母,從梁國嫁去蜀國,一生未歸。
在簾外稍作停留,吩咐車馬回來,韞和已把身體蜷縮起來,環抱著雙膝,臉埋在膝頭,肩頭不住地聳動著。
他無奈道:「你這個樣子,我走了,也不安心。」
韞和埋在臂間,對他的話充耳未聞。
孟石琤嘆氣,撫著發頂,秀髮還很潮,他取來巾帕一點一點擦,末了金簪綰就,懸垂在腰。
韞和抬起臉來,擦去淚水,望著他道:「謝謝你。」
這還是她第一次正經十足的和他道謝呢,孟石琤愣了下,緩過神後扯唇笑道:「犀娘,你我朋友,何須言謝。」
「走罷,車備好了。」
他起身,喚婢女進來伺候,自個扶在她手肘上,引她坐到榻沿。
婢女跪地為她穿戴鞋襪,手托鞋底,暗暗咋舌。雲紋蓮影,每一針都有蜀國繡娘的技法和功底。
那是一雙從蜀國而來販給梁國貴胄的絲履,珠片金線交織,踩在韞和腳底熠熠生輝。
她穿著好看,也更有意義。只怪他和她有緣無份。
孟石琤低首,在她耳畔輕聲道:「犀娘,願你來日步步如意,直登青雲。」
夜幕已至,燈火卻明,腳下的每一處都清楚到具象。
韞和披氅緩步,馬車前駐足,黯然回望。
這間屋子紙醉金迷,像他的風格,卻又不像他的為人,似乎有什麼不同了。
但因她腦海煩絮糾結,盤桓不停,無暇再多想,轉身登上車。
婢女掩去帷幙後,孟石琤取一面宵禁通行符令交予駕車的侍從,叮囑兩句。
侍從知他對這女子極為看重,不禁疑慮,「殿下不去?」
孟石琤嗯道:「你送回即可。其餘人已去尋她奴僕,路上你若遇見,好生解釋,不可起衝突。」
侍從領命,揚鞭叱馬,駕車離去。
車馬行遠了,奴僕牽一匹馬上前,孟石琤聳身上去,控著馬兒速度,靜悄悄地跟隨在後。
里閭已閉多時,但因湖上事故,驚動京中官吏,頻頻有車馬夜間通行。值夜的閭卒又鬆散無序,一味地窩在屋子裡取暖,人來只是隔門盤問兩句,瞅一眼符節,不辨是真是假,便啟門放行。一路行來,倒也暢通。
韞和在車裡聽車夫和閭卒一問一答,耳中嗡鳴,針扎似的刺痛。
擊柝聲忽遠忽近,她似踩在雲端那般,虛幻得不真實。伸手按在腹上,那裡又冷又痛,眼角不禁沁出淚水。
正昏頭昏腦,迷茫得不知所措,凌亂的馬蹄從後面沓來,似乎堵住了他們的去路,馬車已然停下不前。
韞和掀了車帷一角,兄長的聲音清晰入耳,她面上一喜,撐起身體跳下馬車。
哽咽著喚了聲,「哥哥。」
還未及站穩,便撲入寧戈懷中,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滾。
史寧戈眼中血絲遍布,收臂抱住,口中發急,「你去了哪裡,兄長找你不見,險急死了。告訴兄長有沒有受傷?傷到哪了?」
渤海翁主來報信,他才回到府中,聽聞韞和落水被人帶走,即刻駕馬趕到湖邊。大火已熄,船化為灰燼,岸上僅剩一戶死了女眷的官宦人家,再沒別的。他沿岸搜尋,一無所獲,只得傳信仲璜,求些人手,尋到一些蛛絲馬跡。
韞和哽咽難言,伏在他胸前,不停地搖頭。
今夜她受了驚怕,必定惶恐不安,史寧戈不再追問,和孟石琤的近衛道了謝,喚甲笙駛來馬車,解了自己的風氅披在妹妹肩頭。
兄妹一道上了馬車,進了里閭,守卒闔門,重鎖在幽長潮濕的巷道落下沉響。
那一聲響將藏身暗處的孟石琤驚醒過來,車過無痕,人已無蹤,唯風還在盤旋嗚咽。
他怔然良久,自嘲地一笑,「孟石琤,你這是做什麼呢?」
他撥轉馬頭,借著微光馳入來時的路。
而在他佇立過的地方,一張精心畫就的鬼面顯露出來,濃濃夜色,猙獰不減。
韞和心裡裝著事,心不在焉,寧戈問她,也不知怎麼提及,藉口太累了,一回閨房也不梳洗,直接蜷進床鋪睡下。
寧戈問不出什麼,隨她去了,左右人是平安的,趙君湲那裡傳個信便是。
等寧戈離開,人都徹底熟睡,韞和睜開眼,越想,心中越氣惱。
此刻頭腦清醒了,才覺裡頭漏洞百出。都怪自己大意,怪自己被情.愛沖昏頭腦,遭了小人的道。
她被人陷害,卻不知那個人是誰。而要知幕後之人,勢必要從王大夫身上著手。
因此一早起來,便著人去請王大夫,史寧戈聽她傳醫,以為身上不好,心急火燎地來問。
韞和糊弄道:「王大夫開的藥吃著甚好,想再求幾副調養身體。」
其實藥剩的不少,永晉親手熬的,心裡有數,卻不好當面拆穿,只等寧戈走了才問緣故。
韞和並不直言,只把那藥拆開,一味一味地看,涼意一下從腳底竄到了頭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