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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燈花嗶剝炸開,酒才飲,身心微暖,夜卻涼如水了,清輝傾斜下來,落在兩個男人肩頭,一半一半地移。
晨鐘後,又是一個日頭,宮中有旨意傳出,聖駕龍體有恙,退居內禁,岐王代為監國,處理政務,冊立東宮吉日改延至六月。
帝王不豫,朝中譁然,滎陽公主視疾再三遭攔,和右昭儀起了衝突,右昭儀以聖意為由,動用御前禁衛,威懾公主出宮就府,公主無法,只能退出內宮。
朝中大事不歇,京中掀起謠諑,梁帝已被妖妃控制,所謂聖意只是朱家一家之言,一時人心惶然。
趙君湲這裡,沐浴薰香,服齋衣,親駕了車馬,載著韞和一路穩馳,些許時辰,勒停了馬,抱韞和下來。
眼前古柏幽幽,人跡罕至,匾上書「趙氏宗祠」,韞和怔怔發呆,被他拽進門檻。一道門直通內里,僅兩三個男僕灑掃,延伸到堂上,從高到低供著趙家高曾祖禰的牌位。
至階下,趙君湲放開手,輕聲道:「在這裡等我。」
韞和訥訥點頭,有老年僕人上來導引,在堂內說了幾句話,又轉臉往她這方瞧,趙君湲微微側身點了三柱香,焚池已有明火燃燒。
也許在議論她,韞和揪著袖子握緊了手,朝周圍打量,另幾個僕人果然臉色不善,但顧及她的身份,這份不善也僅僅是表面。
動了動腳,垂目立了片刻,趙君湲從堂上下來,白衣底下已沾塵土,她盯著那塊污跡,風來,捲動,獵獵地響。
一隻手輕按在她後腦勺,溫聲道:「犀娘你聽,松濤。」
宗祠背後一片松林,風吹如濤浪起伏,她不曾親眼見過,但側耳去聽,壯如山瀑之聲,似擁有靡堅不摧的力量。
他心情不好,她不敢問,忍到回府,除去齋衣,她才問道:「你說了什麼呢?」
趙君湲眸光微微發亮,腮邊兩個笑渦醉人,「告祭父親,後繼有人。」
說罷,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問:「知道趙家下一輩的宗字嗎?我寫給你。」
說寫就寫,撩袍在案前坐下,提筆寫就一個字,拿給韞和。
力透紙背,韞和捏著紙,眼睛鼻子泛著酸,久久不能言。他帶她告祭趙家先君,給她寫後輩宗字,此刻他又道:「這個字好,萬壽無疆,我有個侄兒叫趙萬。我們的孩子必須獨一份,需得好生琢磨。」
筆落下,紙上又多了幾個字,每個字都用了心,寄意深遠。
末了,問她:「哪一個好?」
韞和也沒多看,只覺哪一個都好,遂搖搖頭道:「你來決定好了。」
趙君湲按著那張畫滿字的紙,旋著那雙笑渦,「那就收著,都會用得上。」
韞和耳朵一熱,心中腹誹,那麼多,生也生不過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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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秋遊,哭。
第64章
她垂下眼帘, 拿手貼著面頰, 掩飾脖頸陡然升騰上來的熱意。
趙君湲默默出神,又望著窗外春色, 忽而笑道:「前頭空地正好, 待你生產了, 尋幾塊良木, 在那兒置一架鞦韆。」
府上原來是有鞦韆架的, 查封史府的當日, 被劉明翰的人劈作了兩截。她回來的時候, 鞦韆架腐朽, 燒柴引火都艱難。
置與不置也沒什麼了, 她已經不是閨閣里天真無憂的少女,不愛頑耍那些個。可他有這份心, 那就另說了。
「好啊,你答應了我,可別食言。」
趙君湲挑眉,掐她的臉, 「只要你別騙我,要什麼, 做什麼, 都依你。」
「你這樣子好說話,莫非是我母憑子貴?」韞和歪頭微笑, 手托著腮, 眸光灩灩。
那一截袖子滑到臂彎, 白而細膩的小臂嫩藕似的,方知道世間何為膚若凝脂,又何為秀色可餐。
趙君湲別過眼,攥住臂玔把玩,倒是和她坦白得很,「生下我趙家嫡子,身份自是不同旁的女子。」
女人能生下一女半男固然好,沒有就養庶生子,從旁氏過繼,但男人看重的終歸還是嫡出子嗣,遑論趙家高門族第,趙君湲又是裡頭舉足輕重的人物。
韞和黯然神傷,她理解他求子心切,也期盼自己能如他所願。
可是為什麼呢,心情一下就跌到了谷底,勉強片刻,才振作著擠出笑容。
她是昏了頭腦,迷了心竅了,與他柔情蜜意,如膠似漆了一陣,就忘了趙府的庶妾女婢,擺不清自己在他心裡的斤兩,偏要作死地試探他的真情實意。
胸口股股刺痛,韞和白著臉放下手腕,吐出一句剜自己心的話。
「好啊,就為這句話,我也得熬到上面,叫她們來認我這個主母。。」
趙君湲本來要哄她兩句,韞和卻把腕放下,袖幅蓋住他的手,又頗是賢惠地陳詞,彰顯她的大度容人。
趙君湲心氣激上來,作罷了。
朦朦朧朧,有股僵持的意思。
沉眸在字裡行間,紙上墨跡已經風乾,趙君湲摺疊好,夾入一本書冊。
碎落的春花揚落,鋪了一案,韞和作勢去掃,一幅軟袖堪堪拂過,帶了滿地。
韞和怔然抬目,瑣窗外腳步踏踏,人影倉促而來,她跟在趙君湲後起身,走了兩步,兩人交談聲便在門外響起。
韞和在繡幕下駐足傾聽,只聽兄長道:「適才仲璜遞來消息,傳諭旨的那位宮使到了公主府上,召滎陽公主入宮見駕。以我之見,估計是滎陽公主下嫁崔慶之的事要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