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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他怕只是黃粱一夢,夢醒,仍是一燈一人,拭劍獨酌,寒甲無解,苦守邊境。寂寞過後的人,有佳人相伴,再難隻影入睡。

    呼吸相對著,面上細絨可見,黛眉下眼眸亮得仿若一雙星子,在迢迢銀漢里燦爛生輝。

    趙君湲眼角微揚起來,幽深的瞳子裡映出灼灼如霞的芙蓉面孔。

    翁聲應道:「好,兒孫滿堂。」

    凝神瞧她好一陣,鬢角上沾了幾團柳絮,無聲無息鑽進衣領,撓在脖頸,癢意徐徐蔓開。

    唇上的軟手還未放下,虛掩著動了動,未修理的胡茬也跟著在手心蹭著,呼吸燙人。韞和被盯得極不自在,忸怩著垂下手,身體離了幾分距離,扶著臂慢慢落回地面。

    手指掃過肩頸時順便拂掉了柳絮,撫平翻出來的衣領,細緻到深處,看似不禁意,卻是相處已久才有的習慣。

    趙君湲挑眉,就著姿勢捏過軟若無骨的手,攏到掌中,直至那點微涼消失殆盡。

    意識回籠,冷靜下來細想,才覺出那話的羞人之處,氣血倏然湧上了頭,韞和臉紅到滴血,側首避開他的目光,轉身即走。

    微風拂面,寒意還有三分,伴著草木芳氣,一雙人自蔭下緩步而出。

    腰被他一掌虛攬著,不堪一握的纖纖細腰,實在很難想像,孕育的生命一點點長大,撐開這嬌軟肚皮,那會是何模樣呢?

    避開奴僕,已到了後.庭,趙君湲情難自禁,一把將韞和抱了起來,踢門進去。

    韞和一聲驚呼還未出口,忙勾了後頸,帶著她穿進紗霧深處的香閨,轉瞬落於窗下那方矮榻。

    這一動作迅猛又突然,嚇著了紅蕖,生怕他一時興起要胡來,前腳絆後腳地跟過來。隔著垂簾一打量,娘子安安穩穩臥著,府君正拖過繡榻上睡枕塞入後腰,與她靠得舒適妥帖。紅蕖這才吁出一口氣,拍著心口退下。

    窗扇未開,薰香未燃,外頭雀鳴,颯颯風聲,依舊清晰入耳,這麼一襯,屋內的靜讓人心發緊,氣息低沉。

    「怎麼了嘛?」韞和胸口砰砰跳了起來,捏著衣裳,看他俯下身,半張臉貼著尚且平坦的小腹,闔眼閉目,嘴唇張合著。

    「犀娘,我在和他說話。」他眉間的愁紋就這樣展開了,嘴角勾著笑,別樣的認真。

    這樣子看著有點像孩童的,天真極了,韞和眸子閃了閃,「和他說什麼呢?能告訴我嗎?」

    手指落在面頰,輕緩地撫著他的鬢角,那裡松出一縷,她纏繞在指尖,聽他笑道:「和我兒之間的約定,豈能和你講。」

    「八字還沒一撇,就你的兒了。」韞和吃味,哼了聲,佯作生氣,甩手丟開那縷發,側臉望向窗扇落下的樹樹花影。

    「你的醋勁還挺大。」趙君湲嗤嗤一笑,俯身上來,握著她雙肩,嗓音的沙啞還沒緩過來,「我的不是你的?」

    「你說什麼都是理由,我說不過你。」

    沒臉沒皮這種事,韞和比不過他,揚手打開了,側身躺到一邊。他便追著她臉,呼吸和她的融在一處,惹得韞和面上直泛燙,再沒地躲了。

    這男人就這樣,但凡她氣她惱,她鬧性子,他便笑睨著她,若不是曉得他脾性如此,還當是男.色相誘呢。

    韞和推他的肩膀,「你起開,壓壞了你兒怎麼得了。」

    趙君湲真的起身,手還搭在那裡,眸中笑意更盛,「有想吃的沒有?」

    韞和眼珠一轉,脫口道:「湖上魚羹。」

    趙君湲狀態略好起來,那股子氣勢又回到身上,莫說韞和要吃魚,要天上星月只怕也要想法去摘,只可憐史寧戈,念著趙君湲心思鬱結,才好那麼一點,獨自盪了舟去撈了數尾桂魚。

    魚宴由永晉操刀,永晉廚藝頗佳,一種魚做出十道菜,十個味。

    晏食上韞和不禁吃撐了,扶著紅蕖的手腕要去走路消食。

    趙君湲起身喚婢女去拿風氅,史寧戈把人按回食案,嘲道:「紅蕖照顧著,能不知道添衣嗎?你坐下,我們好好飲一杯。」說罷,讓人上酒來。

    殘羹冷炙的,哪能再吃,只是藉口說說話罷了。

    斟滿兩個銀爵,燭光落下,不過綠蟻新酒,浮沫還飄著,珍珠似的串著。

    史寧戈捏一支箸子戳著,嘆道:「我想了一肚子的話來勸你,都不如犀娘管用。」

    趙君湲眼皮撩起來一瞥,舉杯和他對飲,「破例只此一次,今夜只此一杯。」

    「知道你要為你恩師守孝,一杯足矣。」史寧戈引頸飲盡,擱了杯子,沉沉埋頭,忽然笑起來,「這一分別,你我只怕是故人隔山川,十年內再難見了。」

    他去茴州,那裡山高水遠,何況趙君湲的處境,來日也是身不由己之人。

    趙君湲轉動銀爵,扶著上面的手緊了又緊,「犀娘……你不必擔憂她。」

    史寧戈攥了拳,又沉沉地笑,身體都在笑聲中顫動,再抬頭時眼睛已紅,「趙君湲,她願意跟你去吃苦,我不願,一千一萬個不願,可我不想她夾在其中為難,應了她留下。」

    他一哂,覺得說這話似把心都挖了出來,「你我同窗一場,引為知己,我信得過你,但願你永不負她,否則,不要怪我不顧朋友之誼。」

    把自己放在心間的妹妹,交給一個站在生死邊緣的人,這已經是他最大的退讓。

    酒液灑在案上,趙君湲縮了手指,深深閉目,「對不住。可是伯執,她是我的妻,我想帶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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