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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黯淡的光照在男子的身上,永晉滿是皺紋的眼角一下撐開了,口中唏噓,「是公子,真的是寧戈?!」

    趙君湲捏了捏她手背,韞和復又抬起頭望著寧戈,那氅衣迎風翻卷,腰上玉飾晃進眼底,分明就是史府被圍那日父親解下系在他腕上的那枚。

    父親要他們好好活著,可要怎麼活,沒有半點方向。在范承善的掩護下她們東躲西藏,歷經千辛萬苦投奔到九嶷山祖父,可是哥哥貪玩,下山失了音訊,都說他被賊人擄去了,只怕凶多吉少回不來了。母親喪夫失子,鬱鬱寡歡,熬油似的捱過了幾年。那段日子是什麼滋味呢?韞和至今想起都覺不可能撐得下去。

    她一個女孩兒,沒了父親的羽翼,兄長的扶持,硬是拼著女兒身,闖到京城來做男人的事。受盡恥笑又如何,她做的事情終歸是有回報的。

    史寧戈步履沉穩地站在了韞和身前,深邃如墨的一雙星眸定定地凝視著失散多年的妹妹,眼尾微微翹起。

    鳳眼櫻唇,白衣卿士,是不同於父親史孟桓的另一種風.流。

    俯身為她揩去眼淚,端詳著她憔悴發白的面孔,突然大力將她扣進懷裡,緊緊地箍在胸前,「犀娘,不認得阿兄了?」

    「哥哥。」多年等待,化作一腔哭音,緊緊攀著盼了十年的臂膀,指甲摳在肩頭,只想再深一些,掐醒困在夢裡的所有人。

    夜風拍在背上,韞和瑟瑟發抖,滾下的眼淚卻是灼燙驚人得很。

    在場的兩位老人頻頻舉袖拭淚,皆是動容,還是史良最先醒過神,「別擱風地里站著,公子,娘子,都進屋裡說話。」

    史府的少主人回來,這是喜事,臥寢里雖然時常清掃擦拭,還是重新布置起來。婢女家僕手裡忙著腳下也不閒,進進出出,在燈花下穿梭不停,很久不曾這樣熱鬧。

    立在廊下,趙君湲只覺這情景熟悉又刺目,細細思來,自己亦是多年不曾享到天倫之樂,遂低頭凝視攥住的拳頭。

    父親撫阮琴的手,授他沖陣殺伐時,沒有半分書生文氣。閨中能解甲,戰時能披掛,真正的大丈夫莫過於此了。可惜放眼大梁,鑽營之輩比比皆是,出類拔萃之人不過鳳毛麟角。

    他心中冷嘲,指節鬆開,自然而然地背到身後,負手下了階除。

    劉池站的不遠,正要開口詢問,瞥到尋出來的韞和眼皮瞬時垂到地面,住了口。

    趙君湲似也感應到,回過頭的瞬間,韞和已經伏在他肩頭,五指緊著氅衣的邊緣,口中熱氣納在他的耳畔,有些酥麻難耐。

    「謝謝你。」她道。

    傷口被她壓著,牽扯的有些疼,趙君湲咬著牙,抬手虛覆在她手背,因手凍得狠了,怕過了寒氣,不敢用力,「你們兄妹難得相見,只怕有許多話要問。我還有事,就不進來攪擾了。」

    停頓了片刻,輕輕拿下她手來,「當心著涼,進屋去罷。」

    氅衣划過掌心,手中驀然一空,韞和滿目驚疑,怔了怔,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木然點頭,目送他走下石階,和劉池大步消失在濃濃夜色里。

    再轉回來,望著兄長,空虛失落的心又被巨大的欣喜填滿彌補。

    史寧戈已經脫了風氅坐在新燒的熏籠旁,永晉燙了熱茶,問及他當年去向,怎無音訊。

    史寧戈對此也是滿腹歉疚,「怪我貪玩,迷了路,又叫牙婆擄去販賣。」

    方才還在猶疑趙君湲莫名的態度,焦躁不已的韞和,此時一聽兄長險遭毒害,一雙手頓時捏得死緊,「哥哥果真叫人劫去。可有哪裡傷著不曾?」

    史寧戈搖頭,「我趁夜逃脫出來,走了一夜,路上遇見張括將軍。那時不敢信他,怕露了身份給你們招惹麻煩,便跟著他去了渤海,做了他的義子……」

    彼時張括將軍的兒子正好病夭,寧戈年歲相當,也沒人懷疑到他身上,就這樣頂著張將軍兒子的身份在渤海順風順水過了十年,直至張括將軍被誣陷下獄,他為義父洗冤,多次出手,被飛梟營暗中調查。

    陳侯逆反之後,陛下疑心甚重,諸侯子女皆被控在京城為質,渤海處處是陛下的眼睛n他不敢再留,這才決定入京。

    史寧戈一言帶過,並無太多波折,但其中的危機四伏韞和幾乎能夠想見。特別是他這一路,要躲避飛梟營的爪牙,必然要經歷纏鬥。

    刀刀見血的場面,韞和見的不少,不敢想,不敢問,手只是緊緊掐在他腕上,「兄長受苦了。」

    史寧戈黯然,「兄長有義父庇護,錦衣玉食,並未吃過苦頭,倒是你和母親……」

    母親因他以淚洗面,傷了身體,妹妹替他做著孝子該做的事,盡孝子該盡的孝。寧戈愧疚萬分,無語凝噎,手卻比韞和握得更緊,待慢慢平復了片刻,勉力笑了笑。

    韞和撫著他手指上的傷痕,「還疼嗎?」

    史寧戈曲了曲手指,「刀割的淺,不是很疼。」說罷,眉頭輕蹙了蹙,「割的深的傷口都在公澶身上,他連夜趕路迎我,替我擋了幾刀,中了一支箭。」

    「傷到哪了?」韞和整顆心都就揪起來,顛來倒去地撕扯著。

    史寧戈指著胸口的某個部位,「忍了一路,硬是沒吭聲。」又問她人去哪了,怎麼沒見著。

    韞和失了神似的站起來往門口去,又恍然記起他不在這裡了。

    回來坐下,解釋給寧戈,有幾分心不在焉地收拾茶案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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