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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夫人總躲著我呢。其實我也沒那麼討厭你了。」她道。

    韞和面上微詫,一時間還不知道要怎麼接這話。

    「宋國公該要回京了,我聽聞他出了一點麻煩事,父皇震怒,要撤他的職,我瞧著沒有轉圜的餘地,你自己好生保重吧。」滎陽說完,唇邊微微一彎,掖著三尺大袖,轉身回到那架屏風前。

    韞和愣住了片刻,雙手加絞在一起,參不透這其中的轉變。

    直至一隻手抓在她臂上,她眼皮跳了跳,回過頭,渤海翁主沖她彎著眼睛,「韞和,你臉色不好,公主說了什麼?」

    她穿了一件紫綺襦裙,外頭罩著月色明花錦袍,活潑明艷,很襯她的性子。

    「沒什麼,翁主要不要飲茶?」韞和記得,太子婚宴上滎陽稱她渤海翁主,那就是渤海王的掌上明珠了。

    少女眉頭一皺,「能不能喚我娞兒?」

    韞和眸光一動,笑道:「那娞兒喜歡飲茶嗎?」

    梁娞誠實地搖頭,拉著她圍著竹爐坐下,指著一個人給她看,「那位孟先生看見了麼,他是蜀國來的商賈,販的蜀錦深得昭儀和公主的心,如今可謂是天家的座上賓。」

    韞和給自己布了一盞茶,捧在手裡暖著,伸長了脖子往那兒望。不知什麼時候,孟石琤坐到了滎陽下方,斜身對著她,僅露了半張側臉。

    不知先前說了什麼,滎陽心情不錯,「聽說隴西四面環山,怪石嶙峋,風景和北國大相逕庭,只可惜我深居內宮,無緣一見。倒是先生快意,想必南國的山川江海,佳麗綺姝,都走遍看遍了。」

    孟石琤跪著,卻比旁的男子多了一分慵懶,他笑笑,「走遍看遍的也僅是蜀國而已。」

    滎陽就好奇了,「蜀國素有天府之稱,不知有什麼是蜀國沒有的。

    當年那一場戰役,兩國損失巨大,緩和了幾年,才逐步恢復商貿往來。梁國輸出茶葉,蜀國輸出錦緞,互市上也各自較著勁。

    滎陽問的很有深意,孟石琤垂眸想了會兒,朝韞和那兒望了眼,笑道:「也有蜀國沒有的,譬如梁國的佳人,蜀國就沒有。」

    這話答得妙,既誇了蜀國又贊了梁國,惹得眾人都撫掌大笑。

    梁娞雙眼晶亮,和韞和悄悄地說:「隴西蜀國的江陵王和皇太孫也是聞名諸國的美男子。」

    韞和低首,慢慢抿著茶。

    梁娞小口小口吃著點心,盯著那志得意滿的男子,奇怪地籠著眉,「一個男人怎麼戴一支蓮簪。」

    的確奇怪,韞和好幾次見他,他都戴著同一支金簪,尋常男子常用玉笄和長簪固發,偏他與眾不同,戴的這支簪不僅工藝精湛巧妙,還是女子所戴簪。雖說他容貌不俗,並沒有太突兀,終歸還是太怪異了。

    大概察覺到自己的打量,他忽然就轉過臉來,兩頰輕輕漩出一對笑渦,韞和腦袋裡倏地蹦出一個詞。

    東風落靨。

    韞和耳朵忽然就燙了起來,她深吸了一口氣,茶香里似乎夾雜了女眷們的蘭麝細香。

    一定是香味太濃郁。

    立在閣樓上,江河的夜景盡收眼底,芸芸眾生,燈火如星,精緻華麗的畫舫在河上飄著,求生計的船伎一展甜潤的歌喉。

    夜幕了,眾人辭別公主,韞和也隨表兄下樓,孟石琤跟著,一直送她到船的附近。

    河風伴著秋寒,吹得裙裳獵獵,酸風有些冷眼,韞和鼻子裡難受,不免火氣驟升,陡然拔高了聲音,「你纏著我到底想做什麼?」

    斗篷在風裡撕扯,孟石琤好像也變了一個人,「你就不想去蜀國?」

    「我為什麼要去蜀國。」

    「趙君湲非良配,梁國非久留之地,不如隨我去蜀國。」

    韞和目光落在他斗篷掩了一角的韘佩,深深地閉了下眼,「你是什麼人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走吧,不要再來找我,我不想和蜀國人有任何關聯。」

    「犀娘,你忘了太尉是怎麼死的?」

    韞和滯住,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她的乳名。

    河風掀起她額頭散落的發,深翠色的黛眉下,一雙眼充滿了不可置信,「你怎麼知道……」

    孟石琤緩步上前,當著她的面解下那枚嬰兒拳頭大的珮,塞到她緊握的手裡。

    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一切因我孟家而起,該由我孟家來承。」

    玉還帶著一絲餘溫,韞和捏著,慢慢打開手,微黃的光下,白玉龍紋韘佩安靜地躺在掌心。

    獨角的螭龍彼此交.纏,穿梭於層疊的浮雲間,霸道張揚地彰顯主人尊貴無匹的身份。

    那道人怎麼說的?太尉救了蜀王,蜀王要報恩,願傾全國之力,無所不應。

    韞和腦子裡已經混沌成一片,許久才聽得那搖曳的畫舫上,婉轉的女聲唱的是,「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

    無情歌女,無情地吟唱風花雪月,將奢靡放縱的王孫公子唱得心花怒放,摟著伎人在水上高聲調笑。

    韞和的心被攪亂了。

    第49章

    她感覺自己陷在一灘甩不掉的泥淖里, 每一張面孔, 每件事的因果,都被重新蒙上濃厚的陰翳。

    她還沒看透, 還沒從這場滿載淒切的暮秋里徹底醒過神, 一場嚴霜毫無徵兆地降下來。

    凍害仿佛就在一夕之間, 同時席捲京城的還有持續多日的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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