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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嬤嬤滿面慍怒,眉頭緊緊鎖在一處,頗有不耐之意。
「我說過了,並無他人指使,此事皆是我、是我懷恨在心,精心設計。方家為陛下忠心耿耿,只因妖道三言兩語,滅我全族老少,我死裡逃生,忍辱負重,只為有朝一日能殺死無道昏君。」
血水裡斷斷續續傳出低弱無力的聲音,隨即發出微細的譏笑,「我全部交代了,你可以動手了。」
在場的嬤嬤侍女俱是一震。這位婕妤真是剛烈的很,受盡了酷刑還不肯供出幕後主使。
「好啊,那就繼續上刑,妾倒要看看婕妤到底能撐到幾時。」
嬤嬤走近婕妤,動作粗暴地抬起她纖瘦的下巴。果真是風姿卓絕的俏佳人,可惜,宮闕後闈從來都不缺胭脂枯骨。
嬤嬤手指漸漸用力,要將她的下巴碾碎一般,「婕妤做了鬼,別來找妾尋仇。」
鹽水傾桶而下,方婕妤痛苦嗚咽,蜷縮著,翻滾著,嘶聲力竭的哭喊逐漸變成了尖銳的狂笑。
她突然停止掙扎,生生忍受著鹽水噬咬傷口的劇痛,笑得愈發張狂。
「宮中只剩這些用爛的伎倆了嗎?」想她幼年流離失所,受的苦千倍萬倍不止,還怕這些賤婢酷刑逼迫。
「婕妤好骨氣!」
「婕妤一個舉目無親的民間孤女,竟能輕易入宮,位列嬪御,實在令人匪夷所思。背後若無人指使操縱,你何必捨棄榮華富貴涉險其中。昭儀已開金口,若老實交代尚有活路,不然這裡就是婕妤今生的葬魂之所。」
「黃泉而已,死有何懼。」她幼年失去怙恃,流落民間,於這人世早已了無牽掛。她只是,心有不甘,心有不舍。
她太恨了,恨自己賤如草芥,無能為力,未能在有生之年手刃昏君,顛覆骯髒的梁室,替冤死的族人,以及眾多被昏君妖妃恣意戕害的國之賢良出一口惡氣。
如今窮途末路,她把餘下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史公身上,因此,就算肉爛身殘,也斷不會供出幕後主使。
她是存了必死之心,要全忠義之名。
方婕妤冷笑一聲,髮絲濕噠噠地粘在了毫無生氣的面龐,有力無氣地看著再次扣住她下顎的嬤嬤,「不要再白費力氣了,再問也是那句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好,婕妤不開口,我們便日夜施刑,讓你嘗嘗求生不得,求死無門的滋味。」嬤嬤狠狠一推,將半身浴血的婕妤摔在地上。
方婕妤受盡半日極刑早已疲憊乏力,趴在地上斷斷續續地喘著氣。
嬤嬤以為她死了,蹲下身去看,只見眼前之人嘴巴一張一合,痛哼幾聲,暈死過去。
…
窗外淅淅瀝瀝下著雨,掖庭獄籠罩在茫茫雨霧中,分外潮濕。
方婕妤從撕心裂肺的痛楚醒來,望著黑幽幽的屋頂,咳了咳嗓子,掙扎著爬起來,才發現自己躺在榻上,身上血跡已經清理過。
「還好嗎?」聽婕妤的咳嗽聲,宮女慢慢地撫著她的背。
宮女面生,她有些詫異,抬目四看,依稀可見對面站著兩個女人,做掖庭宮人的裝扮。
方婕妤捂住嘴角,淚光盈盈地看著來人,「你怎麼來的,不要命了?」
闔宮都等著拿她,她來這裡,不是自投羅網是什麼?
仲璜輕聲道:「無妨,公主協理此案,我為她效勞,奉命而來,合情合理。」
韞和捧著燈台,一步步走到她身前,方婕妤虛著的眼睛倏地張大了,「夫人!」
韞和側身坐下,觸碰她面頰上一指長的鞭痕,翻出血紅的肉,可見那鞭子抽在臉上的力道。
「我害了你。」她的嘴唇顫個不停。
「如果犧牲我能換來一日清平,死亦瞑目了。」
韞和知她油干燈草盡,是活不成了,頓時悲從心起,「婕妤置身事外,何苦助我……」
方婕妤喃聲道:「方氏家破人亡,我為仇恨而活,顛沛流離,受盡折磨,多虧史公收留,悉心栽培,助我入宮,史公恩德無以為報,唯有這副殘軀還算有用。」
她悲憐地笑了起來,看著韞和失了血色的臉,「世道不安了,梁帝昏庸暴戾,殘害忠臣,妖妃狐媚惑主,籠絡重臣,禍亂朝局,無論朝堂還是後宮,誰都是如履薄冰。夫人,你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要多加小心。」
「我當謹言慎行。」韞和無聲凝噎,緊緊抓住她的一隻手抵在胸口,心裡鈍痛如刀割。
方婕妤笑道:「往後道路險阻,盼你如履平地。」
窗外的雨越落越大,用過晏食的嬤嬤們已經頂著風雨,急步而來。
「她們來了。」仲璜聽力絕佳。
知道嬤嬤又來拷問,方婕妤緩緩躺下,背過身,沉重地閉上雙目,「我們,來生見吧。」
仲璜催促,韞和離開床榻,頻頻回首。
「等等。」婕妤出聲喚她。
韞和回頭,望進她清明閃亮的眸子,心底湧出一股無法言說的惶恐。
她道:「你,太心軟,不要這樣。」
韞和咬唇點頭,捂著臉,投門而去。
瀕死的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清明流失,目光渙散,她突然輕聲笑起來,闔上了雙眼。
隔扇陡然大開,殘風倒灌進來,她瑟縮著抱住自己。
數盞燭籠驅散了堂上的沉抑黑暗,嬤嬤宮女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