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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丞相沈諒痛心疾首,在奏表中隱晦地表述,請他看在夫妻份上,慰藉太子。
右昭儀耳目眾多,在曹國公那裡聽聞沈諒之請,思索著說了幾句話,梁帝深以為然,叫人秉筆擬詔。
對外宣稱,皇后為民殫精竭慮,憂思成疾,民間受了皇后恩惠,理應焚香齋祭。
詔書擬完,謄抄數份,由禁衛張貼在各處公示。
渤京的仲秋冷得不似十月。
黃鬃馬自梁宮門洞飛馳出來,一路揚塵呼嘯,橫衝直撞,路上行人小心避讓著,還是拂了滿臉滿身的土。
那馬背伏著孝麻穿戴的士卒,懷中托舉黑綢一卷,口中振振有詞:「國後新喪,城中不得行嫁娶之禮,不得高朋滿座,飲酒尋樂,如有違者,原地處置。」
駿馬絕塵離去,又嗆得路人咳嗽個不停。
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宮裡哪時不曾死人,偏來擾我們窮人的清靜。」
同行的人忙扯住他,小心翼翼道:「天子腳下也口無遮攔的,當心剮你九族,絕你後人。」
那人聽後更沒了好臉色,「皇帝枉殺賢良,寵幸奸佞,只管自己逍遙快活,哪顧百姓死活,還不如死了的好,死了都乾淨。」
隨即也有人跟著義憤填膺,「誰說不是,自朱妃入宮以來,國中何曾有過半刻安寧,杜皇后在時今上還能勉強治理朝政,杜皇后臥病之後,處處打壓杜家,縱容朱氏干預朝綱,任由朱黨胡作非為,而今杜後病薨,往後如何……還真是一言難盡。」
梁國建朝百年,歷經二十帝,開國的太.祖皇帝原是前朝手握重兵的將軍,篡位奪權建立梁國,定渤京為都。
如今廟庭上坐著的梁帝,自即位以來,民間頗多非議,言論涉及帝位來路不正,非為正統,多有諷刺指責,梁帝初服時,就有數位民間文人私下編著文集,厲斥梁帝的弒父殺弟之舉,細數罪狀三十餘條,樁樁件件,大肆指責。
謠讖也不是空穴來風,梁帝為東宮太子時,為人陰險狡詐,好大喜功,尤近女色,作風敗壞不堪,先帝不喜他行為舉止,多次起詔易儲。梁帝生性多疑,宮中又有眾多耳目心腹,聽得父皇改詔另立的風聲,連夜逼宮奪權,殺害父皇及諸弟,嫁禍皇叔。
梁國傳到梁帝手中,昌盛了數年,後因常年依賴丹藥,耽溺姝色,漸漸無力延續,傳到外頭的說辭,無非是美色誤國,追根究底,還是帝王自己昏聵失德。
更不消說,寵妾滅妻,偏愛庶子。
幾個人滿腔義憤無處發,個個扼腕長嘆。
宮裡死一個人,本也尋常,然而杜皇后病薨,倒惹得積怨多時的梁人怨聲載道。
避讓在街旁的一架馬車內,孟石琤目睹了一幕,唉唉地嘆氣,和旁邊坐的中年人感慨,「渤京要變天了,這可不好玩。」
李靉豈眼睛落在烏雲密布的梁宮,嘴角抿成一條直線,「嗯,是要變天了。」
烏雲黑沉沉的壓在頭頂,一場暴雨避無可避,不是要變天怎麼的。
孟石琤探出的腦袋晃著,眉頭蹙作一團,對雨天深惡痛絕的心情又增了幾分,「搞不好要淋雨吶。」
李靉豈催馬夫回府,孟石琤還在哼哼唧唧地抱怨,下雨了,雨大了,要是濕了鞋襪,有損他皇太孫的英姿。
李靉豈耳朵疼,實在鬧心,屈指敲他的腦袋,「你不回蜀地,整日耗在我這裡,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孟石琤就不愛聽這話了,好像有多嫌棄他一樣,「蜀地偏遠難行,我與舅父十年都難得一見,培養培養感情嘛。」
李靉豈頓時冷笑,「冠冕堂皇得很,我不問你了,你心裡打的什麼算盤自個兒清楚。」
一臉心虛的孟石琤揉了揉鼻子,安靜了片刻,耐不住寂寞要討他嫌,「我聽聞舅父在尋找門路,想做幕僚,可有什麼眉目了?」
怕他不耐煩聽,又接了一句話,「依舅父之見,投在宋國公門下如何?」
李靉豈總算正正經經看了他兩眼,平日不著調,沒想到還有這般遠見。
「那你說說看,要我投在他門下的理由。」
孟石琤語塞,他就隨口一試,他還當真了。
「這個呀,從算命相面上頭來說,趙君湲面相……面相飽滿,是人中龍鳳。」他才不要說,是為了一個女人。
「面相飽滿?」
李靉豈一副果真還是如此的表情,語重心長地拍了拍他肩膀,「太孫殿下,聽舅父一言,沒事多讀書。」
孟石琤:「……」
皇后出殯這日,渤京下了一場暴雨。太子梁羨服斬衰,扛白幡,徒步至皇陵。
跪了幾日,捱了一場雨,太子終於病倒。
太子妃辜氏衣不解帶地侯在榻前,為他侍奉湯藥,擦洗身體,無微不至。
梁羨對辜妃沒有男女之情,但真心實意感激她的不離不棄。
「我對不住你。」大婚以來,還是第一次和自己的正妃說話,梁羨卻想了好久,始終沒能想起她在牒譜載錄的閨名。
辜妃倒騰著碗裡剩的殘渣,手裡停頓了一下,藥味苦澀刺鼻,仿佛自己嘴裡也翻了藥的苦,一直涌到心尖。
對不住什麼?她是渤京最矜持清高的女子,她沒有美貌,也不屑使用骯髒不入流的手段討好丈夫。但她是最聰明隱忍的女子,太子簡簡單單五個字,她一下就看到了自己那伴著青燈佛龕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