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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紅蕖常出府採辦,聽到一個有意思的,「他們都說公主府上養了個小和尚,還有人見到小和尚從公主府的角門出入,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是個好看的少年人呢。」
有沒有養和尚韞和不清楚,她也沒興趣過多打探,因為在太子佳期的前幾夜,長公主帶著她一道入宮,倒是真的見到一個樣貌脫俗的少年跟著滎陽。
那少年年紀在十四五歲左右,內監穿戴,麵皮白皙稚嫩,嗓音不似內監那般尖細,他恭然侍立在公主身後,不聲不響,十分乖覺。
看著是好看,但年紀著實太小,只怕身體都還未發育完全。
韞和看了兩眼就急急地移開目光,生怕無端招惹了滎陽。
全福老人鋪好床,長公主沖韞和招了招手,「這邊結束了你和我回宮裡安置,不許再亂跑。」
「知道啦。」韞和應著,和命婦撒了帳子出來。
天色已經很晚,橘色火光連成一條長龍,盤踞在墨色的天幕。
韞和望著皇后宮的方向,心裡一直惦記著那事,像一團解不開的亂麻,攪得腦仁犯疼。
不過晃了下神,一個人忽然走到她眼前,擋住了去路。
滎陽揚著下巴略掃她一眼,目光帶了兩分輕視,「還真是小看夫人的本事了。」
韞和真的不明白,她與她沒有任何過節,滎陽為何總是對她充滿敵意。
「妾愚鈍,還請君主明示。」韞和斂衣拂身,不露怯意。
滎陽挑起眉梢,「沒什麼,只不過是,夫人恰巧是我最厭惡的那種女人。」
她攏著袖子,無視韞和的錯愕,勾著櫻花般的嘴唇,「就是那種,年輕時靠丈夫,年老時靠兒子,一輩子要靠男人才能活下去的女人。」
這麼直接地說討厭她,韞和還是感到意外,她輕輕抬眸,從滎陽艷麗的臉上捕捉到一絲作弄人後的雀躍,低首笑道:「一個女人只靠男人就能壽終正寢,那也得有幾分馴服男人的本事。」
滎陽掩嘴樂道:「食色性也,男人本性如此,一旦女人年老色衰,本事在他們眼裡算個什麼。」
色衰愛弛,恩情涼薄,梁帝待她母親的前車之鑑,大概就是她痛恨依附男人的緣故。
她痛恨的,也看不慣旁人如此,便要冷嘲熱諷一番。
韞和實在不想和她在這上頭多做探討,鬧不愉快,「君主志向高遠,要做人上人,自是女中典範。妾只是俗人一個,唯盼君子平安,圖個安穩罷了。」
「是嗎?」滎陽眸光閃了閃,總算拿正眼瞧她,「有時候一心求穩,老天偏不遂你願呢。」
韞和攥著手指,想了想,「走的道上難免碰見幾塊石頭,縱使崎嶇難行,也會有如履平地之時。」
滎陽站在那兒愣了一愣,走過來按在韞和的肩頭上,撣灰似的拂了一下,「這幾塊巨石你翻不過去,不信我們走著瞧。」
她像是早就知道了消息,次日的議殿傳出梁帝的旨意。
寂州防城失修,命工匠在規定的一個月內修繕完畢,如今時間已到,城堞修築進入收尾階段,梁帝的意思,是在朝中大臣派一個人前去查驗。
這個差事是個閒差,至於派誰去,沒有定下來。
韞和隱隱感到不安,她有一種預感,這個人會是趙君湲。
永晉託了曾經共事的老監去前頭聽消息,梁帝採納了曹國公的建議,果然如她所料,遣的是趙君湲去寂州。
寂州是個什麼地方,離京城有多遠,辦的差事難不難,韞和一概不知。
夜幕降下來,門口沒有半個影,韞和抓著一雙手,站在廊沿底下,魂不守舍地望著庭院裡那顆光禿禿的木樨。
永晉勸著她,勸不動,索性陪她一塊等。
等什麼呢?是希望吧。
家公離開京的日日夜夜,公主也曾這樣翹首以盼,最終盼來的卻是一道無情的旨意。
「永晉,你說我會不會走同樣的路?」
檐下燈籠盪著,微弱的光飄忽不定,伸出的手指上光影肆意流動。
韞和聲音充滿了畏懼,她從未這樣的孤獨,甚至有一絲莫名的膽顫,滎陽說的那些,好似魔音,不停地重複在耳畔,糾纏著她。
永晉瞧著她的手,想到了公主日漸粗糙的雙手,「這條路,娘子永遠都不要走。」
「如果不慎走了,也不要是永遠。」
韞和把手一下攥了起來,冷風灌進袖口,鼓起衣袍,獵獵作響,她迎著風拾級而下。
角門上燈影蠕動,是家僮打的燈,引著人回來了。
趙君湲一路倉促,衣裳觸手冰冷,韞和喚婢女打熱水來,服侍他更衣洗漱。
「有事耽擱,讓你久等了。」
趙君湲除去斗篷,擦了臉,轉身握過她的手,透骨的涼,「在風口裡站了有多久?」
韞和望著他冷峻的臉,什麼話也不說,只搖著頭,替他解開革帶,脫去衣袍。
熄了燈,無論榻間如何恩愛,都無法抹掉韞和的憂慮,她心不在焉,刻意隱忍,眼淚沿著額角靜靜地流淌下來。
趙君湲被滾燙的淚水觸動,抬手撫過她的眼睛,「犀娘,你是不是知道了?」
韞和按住他的手,「你要走了?」
趙君湲在夜裡注視她的眼睛,帶著淚光,惹人生憐,「最多去半月,很快回來。」
半月也很漫長,那其中的變數未可知,是何等的煎熬。韞和沒有半點準備,緊緊地掐住他的手掌,閉著眼睛無聲地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