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頁
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趙君湲把筆擱下,等墨跡略干,起身拂去落花,晏崑崙隨意地瞟了一眼,是寫給伯執的家書。
他道:「我們幾個誰不是懸著腦袋,政事上我若是出了事,你要及時摘除乾淨,不要卷進來。」
「等到了那時再說吧。」晏崑崙哼了一聲,看他把信仔細摺疊起來。
外頭傳來趵趵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行到一半停了,片刻後響起劉池的聲音,「夫人。」
兩人相視一眼,趙君湲收好書信,從容地出來,見韞和立在闌干下一排蔥綠的方竹前,穿一件丹色裙裳,臂彎挽著的水綠長帔垂至地面,掐出那把不堪一握的楚腰。
劉池說了一句話,韞和回過頭,朝他二人微微欠身,抬眼在趙君湲身上掃過,目光在那清風明月般純粹的年輕人臉上定了定。
晏崑崙拱手道:「趙夫人,許久不見。」
「許久不見?這話怎麼說?」韞和滿心疑惑,她記得,和他並未謀面。
晏崑崙笑著解釋,「白猿渡解救夫人那次,我也在其中,最先放話的人便是我了。」
那夜混亂不堪,韞和受了驚嚇,哪有心思在意旁人是誰。
既然今日見著了,總要表一番謝意,「原來是晏使君,韞和怠慢了。使君難得入京一趟,不如留下用膳,算是韞和道謝的誠意。」
她看了趙君湲一眼,趙君湲沒話,負手走了幾步,到她身旁站住。
回頭看晏崑崙還杵在那兒,挑著眉梢道:「你不是還有事?」
晏崑崙訕訕,擺手道:「夫人客氣了,我這急著出京,就先告辭了。」
他說完,壓著聲對趙君湲道:「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四朝的虎加上你這狐,事情能壞哪去。」
他的比喻有趣,韞和聽著似曾相識,似乎在哪裡看到過一眼,「四朝的虎,是什麼典故?」
趙君湲拿眼覷人,手扶在闌幹上有意無意地叩著。
晏崑崙連忙笑道:「典故嘛,說來話長,夫人不若問宋國公。」
兩人送晏崑崙出了府,轉來的時候,韞和果然追問。
趙君湲只得替她解惑,「四朝虎不入山林,是社稷之福,說的是你的祖父周國公。」
韞和臉色一沉,「我祖父為官算不得正直清廉,卻也沒害過誰,憑什麼拿這話作踐他,陷他不義。」
她眼一斜,氣哼哼地進了房間。
趙君湲搖了搖頭,在門外將信給劉池,交代了幾件事,進來時韞和已經用完早膳,手裡翻著他的書。
聽他進來,韞和依舊垂著眼皮,不想搭理,過了半晌沒見他有話,頓時坐不住了,「你就沒說的?」
趙君湲擱下箸子,笑凝著她,「你想聽什麼?」
婢女呈上潤濕的帕子,他接過來細細地擦淨手指,踱到她眼前,取走她卷得不成樣的書。
「你們男人都這樣,對女人,自持身份。」韞和紅了紅耳尖,她不過是想聽幾句好聽的,要他哄一哄自己罷了。
趙君湲聽懂了,卻沒什麼表示,只默了默,在旁邊坐下,攥過她的手。
他斂了笑,擺出一副嚴肅的神情,看得韞和心裡突突直跳,以為又是哪裡說錯了。
「怎的了?」她問。
趙君湲將她拉到腿上靠著,淡淡開口,「犀娘,四朝虎是誰和你說的?」
韞和搖頭,「我也記不清了,只恍惚在哪看過兩眼,有點印象罷了。」
「那方才我說的那句,可懂得什麼意思?」
韞和繼續搖頭,「反正不是什麼好話。」
趙君湲掠了掠她額前掉落的碎發,「的確不是好話。在梁國,歷經四帝巋然不動的唯周國公一人爾,雖無卓越政績,陛下登位後仍心存忌憚,私下和身邊近臣偶爾談及,戲稱周國公為不露聲色的四朝猛虎,幸為朝廷所用,若是對立,必是梁國蠹害。」
韞和明白了,「翁翁辭官歸隱是因這個緣故?」
握在她腰上的手指敲著,喉音低沉,「周國是個有算計的人,話傳出來,曉得不宜久留,第二日便掛冠離京。」
不過是一樁往事,隨便講講就罷了,偏偏韞和上了心,趙君湲離開之後,夜裡翻來覆去想著這事,睡不著,翌日一早便喚了婢女翻找她要的東西。
「娘子要找的東西是什麼樣的?」紅蕖把裝首飾的匣子都翻遍了。
韞和也想不起,只覺得特別重要,要趕緊找到才行。
她坐在梳妝檯前,埋頭苦想了一陣,腦子靈光一閃,記起晏崑崙說的白猿渡。
想起途經茶棚那日遇見的老乞婆,給過的一支竹簡。
她被點醒,打開減妝的夾層,捧出竹簡,仔細辨認字跡。
果不其然,就是在這裡。
縱四朝猛虎,危聖人千秋。
老乞婆說,要她轉交皇后。如此說來,皇后可能想知道些什麼,而老乞婆想借她的手和口告知。
會不會和祖父有莫大關聯?如果是,會不會對祖父不利?
韞和惶然,一時不慎竟將竹簡折成了兩截。
難道,是遺失已久的……紅字書尾頁?
她心中震駭,兩手不住抖顫,稍微穩住心神,急急取了燈罩,將竹簡引了明火,親眼見它燃盡。
皇后要知道的事,無論好壞,她都不要涉險,留下任何把柄。
但老乞婆之託,她也要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