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頁

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侯朝的北闕,零星幾個大臣圍作一堆,神色不安地議論著今夜夜朝。

    朱薔下了馬,咳嗽一聲,負手而立。討論正火熱的幾個人終於留意到他,蜂擁上來,七嘴八舌地向他探聽內部消息,好想個應對之策。

    這幫朝臣嘰嘰喳喳說的差不多了,朱薔也很樂意和他們分享右昭儀傳來的消息,「陳侯謀反一案,衡山王不是奉旨羈押罪眷入京嚒?」

    他拿起一隻手在脖子上比了比,「今夜該做個了斷了。」

    眾臣一片唏噓。

    半個月前,幽州衡山王之子陳侯蓄兵謀逆,為郡官所察,告劾的奏表還未呈到御案上,其父衡山王已經率先下手誅殺陳侯,拘其妻兒和親信,先一步上表謝罪,請求押解罪臣赴京面聖。

    在今夜抵京後,衡山王不敢有片刻喘息,攜了兒子頭顱,押解罪眷,負荊請罪於北闕。

    彼時梁帝服食了一味新鮮出爐的丹丸,與右昭儀共赴巫山雲雨,聞知衡山王跪在宮門上,壓抑多時的滔天怒火在藥力的驅使下達到了極致。

    「朕要殺了這個老匹夫。」梁帝赤條條地從榻上爬起來,拔下玉具劍就要衝到宮門去殺人。

    虧得內侍抱住了兩條腿,右昭儀也反應極快,指使一眾宮人取衣袍鞋襪,自己胡亂披上衣衫,為他順氣,「真要殺那衡山王,也要容妾服侍陛下穿戴才是。」

    梁帝也是被這些諸侯權臣氣糊塗了,察覺自己□□時,面上狠色驟現,抬腳就踹向服侍他穿履的宮女。

    宮女承了重重的窩心腳,登時吐出一口血,污了燕寢的宮磚。右昭儀使了個眼色,兩個內侍一左一右將跪地求饒的宮女拖拽下去。

    寢殿安靜下來,右昭儀溫語勸撫了一會兒,將梁帝的情緒穩定下來,趁隙招來自己的心腹侍女耳語一陣,侍女領命退出,徑直朝岐王的居所而去。

    作為梁帝最寵愛的少子,十二歲的梁寬不但沒有因為過度溺愛被養成酒囊飯袋,反而很是聰明好學,從小就會察言觀色,把梁帝哄得服服帖帖,處處袒護他。

    梁寬愈是出色,碌碌無為的太子就愈是一無是處,梁帝對太子的厭惡已經不加掩飾,廢黜的念頭與日俱增,不過是礙於皇后和杜家威勢一直未能如願,此番皇后病了,他只等皇后一死,就徹底扳倒杜家黨羽,改立梁寬為太子。

    近來梁寬又辦成幾件事,梁帝對他大加讚賞,賜下田宅和奴婢。嘗到了甜頭後,梁寬對權力的渴望只增不減,開始募集賓客,拉攏朝臣,培植自己的黨羽勢力。

    在他的猛攻之下,太子已經置於鼎鑊中,只需再添最後幾把火。

    侍女帶了右昭儀的話,梁寬一點即透,曉得母親是要他見機行事,換了王袍冠戴就匆忙往議事殿去。

    議事殿檐階下,朝臣們紛紛脫去舄履,腳臭和汗臭混雜交織,臭氣熏天,幾乎叫人暈厥。

    朱薔受不了地皺起鼻子,拿手扇了扇。

    這些人都不洗腳的嗎?一個個瞧著外表斯文,人模人樣的,卻不洗腳,和衣冠禽獸有什麼分別。

    暗自腹誹了幾句,朱薔還是忍著惡臭去脫鞋,他剛彎下腰,一抹身影就傾了上來,毫不客氣地擋去大半亮光不說,更可氣的是,他們這群人多少有點狼狽的態勢,偏他一人光風霽月,存心要把他們鄙視到塵埃去似的。

    「宋國公竟也入朝了?」朱薔看也不看人一眼,漫不經心地脫著腳上黑舄。

    趙君湲立如芝蘭玉樹,眸光逡巡一圈,如視草芥,「曹國公莫不是記性也差了。趙某繳了兵權不假,朝參的資格卻還是有的。」

    「哦!」脫完鞋,朱薔自腰帶笏帛取下笏板,持在手中咳了一聲,有些刻意地顯擺。

    「那可要好生珍惜才是,朱某怕國公走了晏少府的老路,一時不慎弄丟了朝參,可不是鬧著玩的。」

    因身份顯貴,他的朝笏是上乘的玉製成,自和別的不同。

    趙君湲瞥了一眼,心中好笑,「勞曹國公掛心,趙某也有一言,玉石易碎,千萬當心了。」

    他意味深長地翹了翹唇,上前去主動解下佩劍。

    朱薔盯著玉笏,這是說他站的太高,容易摔呢。

    朱薔氣悶,望了趙君湲兩眼,扯出一個敷衍的笑容,挑著眉頭,一派閒適地等著升朝。

    議事殿高大宏偉的板門向兩側開啟,東西兩壁排了十餘座連枝青銅燈,夜燭同時點燃後,偌大的朝殿恍若白晝。

    文武臣僚分作兩班,垂紳正笏,雁立在兩壁,就衡山王請罪一事各抒己見。

    一陣唇槍舌戰之後,已經到了深夜,銅壺更漏催人,昏昏欲睡。

    高踞上首的梁帝只覺滿腦子都是嗡嗡聲,像一隻馬蜂窩被捅了似的,吵得耳根疼。

    他一點都不想夜朝,聽大臣囉里囉嗦講一堆廢話哪有嬌妃兩句軟語讓人舒心,然而右昭儀軟磨硬泡地磨了他許久,他一時為美色所動,失口應下,終歸不好再食言。

    「依爾等的意思,衡山王放不得,也拘不得?」議了一個時辰,就得出這麼個狗屁結論。

    丹藥在體內作祟,梁帝本就焦躁,這會兒更添心煩,他看著一班大臣,實在忍無可忍,「難道要朕供著他不成?」

    話音落下,殿上鴉默雀靜。

    趙君湲摩挲著笏板,不打算這時候就開口。

    梁帝盯著集體噤聲的眾臣冷笑,辯論起來爭得面紅耳赤,要他們拿個主意全都啞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