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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說罷跑進屋,將門重重闔上。
趙君湲一頭霧水,搖了搖頭,他是愈發看不懂女人。
莫非是老夫少妻,溝塹隔的太深。
趙君湲轉身,碰上韞和的貼身侍女紅蕖,紅蕖一臉瞭然地閉嘴,送他出府,才說道:「娘子並非和府君慪氣,而是在向府君示好呢。」
趙君湲腳下有一瞬驚滯,臉上卻沒有任何表現,他「嗯」了一聲,扯動韁繩準備離開,又馭住馬,「明日過來看她,一同用午食。」
紅蕖歡喜地應了,又聽趙君湲道:「你這稱呼,還是改了吧。」
回來紅蕖一字不落地轉述給娘子,韞聽了耳根紅了大片,還反覆確認好幾次,「他真是這麼說的?他明日會過來的對嗎?」
她問很多遍了,紅蕖忍無可忍,「是真的,我的女公子,您可別再折騰小婢了。」
韞和指著她,舌頭都似打了結,「你你又叫錯了,以後不許再錯。」
哎呀呀,這才到哪啊,都快把人牙齒酸到了。
紅蕖佯作掌嘴,「夫人說的是,小婢記住了。」
韞和捧著燙呼呼的臉蛋,還有點不敢相信,一想到明天,她急急忙忙叫來婢女們,把房間再里外清掃一遍,又讓她們把衣裙配飾一類的都翻出來。
以往不關心穿戴,眼下拿出來親自挑揀,一件像樣的也拿不出手,韞和這下犯了愁,「這點事就把我難住了,還妄想主持趙府中饋,羞死人了。」
史府經濟拮据,已是捉襟見肘的情形,她在舊邸全靠春陵宗族和沘陽長公主接濟,況且她們有自己的生活需要維持,她不可能一直去求他們。
紅蕖看她愁容滿面,也為難地低下頭。
娘子是太尉和迦南公主唯一的女兒,在眾人的殷殷期盼中來到塵世,自幼過著錦衣玉食的優渥生活,即便後來不得已落入了塵埃,也是被周國公捧在手掌悉心呵護,不曾沾染半分煙火。眼下叫她體會了史家窘迫,必定心碎萬分。
紅蕖悄悄退出,再進來的時候手上抱著拜匣,拜匣是史伯璧事先留下的,走前特別囑咐,以備不時之需,「娘子在京行走,人情交遊少不得銀錢傍身,娘子先用著,暫解了燃眉之急,他日總有還上的時候。」
「阿姊時刻都念著我。」
韞和強忍眼中酸意,推開蓋子,幾枚南珠並金銀數計,足夠她接下來一年的花銷。
她撿出一張銀票,緩緩合上,「剩餘的都妥善收著,萬一將來急用,也不需煩惱。」
紅蕖仔細上了鎖,擱進安全的地方存放著,轉頭便見韞和在箱籠里翻出一頂冪籬。
韞和戴上冪籬,把皂紗撫向後面,紅蕖上前替她系了帶子,「天快暗了,娘子要買什麼讓小婢去就行了。」
韞和將系帶扯鬆些,「不是還有一會兒,出去走走也好。」
怕紅蕖絮叨個沒完沒了,韞和急急地出了房間,喚上永晉,主僕二人從角門離開,徑直到了市衢上。
眼下快到閉市時分,攤販已然收拾準備下市,不少貨物都便宜賣了。
韞和放下冪籬上的皂紗,走到販賣胭脂水粉的攤前,選了幾樣,永晉替她拿著。
韞和又看見一個貨攤上擺的小玩意,她跑過去拿起一個傀儡玩偶,和趙君湲送她的那個有點像。
「娘子喜歡就買一個吧,很便宜的。」攤主開出一個極具誘惑的價格。
韞和只是隨便看看,沒有買的打算,她放回原處,搖了搖手,又逛到前面。
讓韞和沒想到的是,她會在這裡再次見到方婕妤。
方婕妤的臉垂著,凌亂的髮絲肆意地飛在眼前,然而臉上始終保持著寵辱不驚的神色。她的腳赤紅浮腫,瘸拐得厲害,每走一步都顯得無比吃力。
可恨的是還有一群市井小孩追著她跑,拍著手嘻嘻哈哈,朝她身上吐著口水。一個小男孩甚至惡劣地撿來石子撒在她的必經之路,害她釘爛腳掌,血流不止,她卻一聲不吭,咬著牙死死支撐。
韞和心生不忍,抬腳疾步走過去,把孩子們沖得七零八落,那些小孩抱著頭哇哇大叫著跑遠了,有膽大的不甘示弱地摶起一把土丟來,永晉眼疾手快,揚起袖子擋回去。
韞和急促地喘息著,拍去身上的灰塵,這時候才反應過來,方才的舉止有多衝動不妥。
韞和懊惱地踏著腳,皂紗飛起一角,她的視線和一雙清冷的眼眸直直撞上。
婕妤勾起了唇,笑的時候那麼無助,卻美得驚心動魄。
這樣一個意外闖入她生命的年輕女子,薄命的宮廷紅顏,韞和卻用一整晚記住了她,以及那個徐徐綻放的美麗笑容。
「娘子可是夢魘了。」紅蕖把她從噩夢中拽醒,她幾乎是哭著睜開眼。
帳頂朦朧的枝蔓慢慢地勾出清晰的脈絡,韞和擁衾坐起,夢境如鎖鏈般一環一環地連結起來,湧入昏沉的大腦。
她夢見方婕妤死了,內監把她拖進亂葬崗草草掩埋,她把她挖出來,捧起那顆美麗的頭顱,竟是梁帝砍下的父親的首級。
哭過的眼睛布滿青影,韞和用粉遮了才算好看一點。
因為做了不好的夢,她的興致不高,心事重重地歪在矮榻上看書,懶散地度過了整個早晨。
紅蕖進來時放輕腳步,取了梳子為她通發,見她仍無反應,唉聲嘆道:「姑爺來了,我家夫人還愁著眉,噯,我實在苦惱得很,該不該喚我家夫人出去迎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