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
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執銳披堅的甲士走在前方警戒,路上行走的人紛紛駐足,在喝令下驚懼退避。
一隻矛指過來的時候,韞和和那些人做出了同樣的反應,下意識地往後退去,然而她的手很快被拽住。
韞和驚異地望著趙君湲,矛鋒從距離他額前一寸的地方驚險划過,趙君湲眉頭也未皺一下,她卻已經滿身的冷汗。
這些兵卒怎敢如此對他,他們難道不知道他是誰。
她背脊發涼,擔憂地抓緊了他手肘的衣袖,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上方響起,「喲,這不是宋國公嘛!今日宋國公不著戎裝佩劍,朱某竟未認出,實在失敬,還請宋國公勿怪啊。」
那人高踞馬背,嘴裡說著失敬,卻不見他半點要下馬的意思,只拿下巴對著人。
韞和只看見兩個碩大的不斷翕動的鼻洞,和一撮長長的鼻毛,很是噁心。韞和心裡犯嘔,把臉偏開,躲在趙君湲身後。
他不正眼看人,趙君湲自不會把他放在眼裡,敷衍地笑道:「曹國公從來認衣不認人,是婦孺皆知的事,我豈會怪罪。」
韞和掩唇偷笑,暗暗看那個曹國公的臉色,不見有羞憤之色,反而笑了起來,臉皮之厚可見一斑。
曹國公朱薔,右昭儀的兄長,岐王梁寬的舅父,笑畢,目光在趙君湲面上停留一瞬,掃向他身後只露出半個髮髻的韞和,眯了眯眼,「都說宋國公不近女色,某看也不盡然。如此少艾,何不引薦一下。」
渤京貴胄中興起狎妓之風,此人是響噹噹的人物。
趙君湲握住韞和汗濕的手,冷笑道:「內子史氏,不必某多言,曹國公應當清楚是誰了。」
朱薔乾笑兩聲,先太尉和迦南長公主的女兒,誰不知道,連忙拱袖賠了個禮,「朱某多有得罪了,還望趙夫人海涵。」
他方才種種針對,這會兒又討好地喚她趙夫人,韞和實在不想給好臉色,扭了臉不看他。
趙君湲笑道:「內子怯生,失禮之處曹國公勿怪。」
朱薔乾笑,「豈會豈會。」
趙君湲替她解釋一番,兩人又虛情假意地客套了幾句,朱薔便尋了個由頭告辭離開。
韞和緊繃的身體一點點鬆開了,趙君湲捏了捏她汗水沁濕的手掌,「你在害怕?」
「嗯。」她是害怕,怕刀劍無眼傷到他。
「以後離他遠些就是。」
他以為她怕的是朱薔,她才不怕他。韞和極小聲地說道:「才不是。」
「嗯?」趙君湲沒聽清,看她一眼,也並未再問,因為城門方向忽然傳來一聲悶響,引得行人紛紛朝那處看去。
韞和循聲望去,瀰漫翻滾的黃煙中,龍旂央央,大纛和霓旌層疊翻卷,梁帝的王儀鹵簿從洞開的城門裡逶迤而來,像一條修飾華美的長龍。
甲盾先行,數百名甲士執著劍和戟一類的兵刃,隨後是彩衣宮娥,捧著遮風擋石的障扇,內官舉著庇佑百姓的華蓋,數輛安車載著貴人,輅車裝滿了衣乘和器物,儀仗的鋪張程度令人瞠目。
王室生活的奢靡是平民無法想像的,哪怕一匹輓車的馬,它的鞍具墜鐙也是用最上乘的材料打造而成,靷上還嵌了珍貴的瑪瑙作裝飾。
韞和咬住嘴唇,不敢呼吸,她怕這些美麗華貴的珍寶脆弱得像紙片一樣,輕輕地一吹就倒下了。
她略微走神之際,駟馬已經架著一架翠輦悠悠駛來,趙君湲抬袖揖禮,韞和也跟著斂衣低頭。
目光所及之處,一株飛蓬恰逢凋零,這種草一旦枯萎,風飄蓬飛,輾轉天涯。
寓意實在不好,韞和把蓬草踩在腳底,耳邊迴響著轆轆的車聲。
車叫「御女車」,帷裳是用南海產的鮫綃紗製成,四周綴滿了片玉和鳴鈴,走動的時候搖晃撞擊,激起一片玎玲脆響,是為方便帝王行樂時遮掩笑語而造,始於右昭儀。
這種車說來就很羞恥,親眼見到便覺得甚是荒唐。
韞和屏息凝住神,玉石撞擊聲下,夾雜的靡靡女音更為顯聽,一把綿軟的嗓音,抑揚頓挫,酥到了骨髓里。
也不知帝王寵幸的這位昭儀會是怎樣一個女子。會不會,肌膚細滑像羊乳,綢緞似的挽鬢如雲翳,穿著最精美的羅綺,戴著最耀眼的玉飾,一個回眸都足以令天下男人為之失色。
大概這樣美得無可挑剔的女子才配稱為絕色吧。
儀仗行到一半時毫無徵兆地停了下來,韞和偷偷地斜過視線,一個黑色人影提著下裳,踩著內侍的身體,急不可耐地跑下車,宮女們張開一幅步障,掩護著他走進樹林。
「他去噓噓了嗎?」旁邊一個小孩用手指了一下,他的母親急切地捂住了嘴,飛快地看了一眼。
也就在這時,前方一陣騷動,隨後兩個持矛的甲士把一個少年人按倒在地上,用矛尖壓著脖子。
韞和用力抓住了趙君湲的袖子,感覺到袖管下墜,趙君湲微側著眼眸,輕輕地搖頭,示意她不要多事。
韞和看懂了,心裡一緊,略略偏頭,那個少年嘴裡嘰里咕嚕的,一邊笑一邊用手指著飛過的雀鳥,嘴邊的涎水拖出老長。
原來是個傻子。
梁帝已然走回來,衣裳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一臉土色,身後那些姣美的宮娥惶恐地跪在腳下替他整理裙裳。
「朱薔。」梁帝不耐地朝四周環視一圈,眉頭高高蹙起,滿面陰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