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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韞和那點力氣和撓癢有什麼區別,孟石琤偏做出傷勢很重的樣子,一瘸一拐地逃回房間。
脫了最里的衣裳,有幾處棍子打的已經烏青,交錯縱橫,不忍直視。
沒想到小丫頭看著文弱,還挺厲害的。他把紅腫的手指放在眼前,嘖嘖驚嘆。
瞥了眼已經殘破的撒扇,嘴邊浮起一個玩味十足的笑。
原來中梁的女子是這樣……火辣。
孟石琤重新穿好貼身的絹衣,掛起外袍,一個紙團滾出來落在腳下。
他俯身拾起,在燈下捋開,默聲念道:「感君抱雁來,從此佐吾皇。」
字跡泛灰,紙張邊緣也發黃起了毛,分明是很久以前寫的簽文。而這簽……如果他沒記錯,是在他拉扯時從那女郎袖中掉落的。
有這樣宿命的女子,也不知是福還是禍。
孟石琤嘴唇輕抿,團了紙捏在掌心,下一瞬又展開,置於火上焚盡。
第30章
晨鐘一鳴,鼓也隨著鑿響,小沙彌灑掃完畢,大開山門,準備迎入云云香客。
韞和一番梳洗過後啟門出來,長姊史伯璧長身立在檐階下,袖擺扶風,袍服沾露,如傲雪凌霜紅梅一束,已是侯了她多時。
耳聞身後腳步的聲響,史伯璧側首回身,目光在她身上略略掃過,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容止纖麗,風流秀逸。
不過一夜光景,這個妹妹瞧著似乎有些不同了。
「這精神看著挺好。」
史伯璧微微笑道,韞和快走幾步上前,挽了她的手臂,「阿姊,那日你勸我,是為我著想,但我也不是置氣才說了那些話,我是真的想透了。」
兩人在寺廟小道上信步,一夜過去,秋草又枯黃不少,史伯璧側頭,聽她坦白道:「翁翁盤算這些的時候,我並不知情,如今曉得了,雖然怨他將我算計在內,可也明白了他的不易。這些年翁翁苦心經營,為的就是一個『恨』字,暮年喪子之痛,朝綱敗壞、奸宦當道之痛,家仇國恨一併壓在他心裡,從無一人替他分擔。要知道,這恨這仇是我們大家的事,不該他一人背著。」
她這一通說下來,倒讓史伯璧吃了一驚,「你能這樣想,叔祖定然欣慰。」
韞和是真的內疚,「我在這裡四處活動,權當耳目,總比匿在山上要強。」
史伯璧擔心地按在她手背上,把一隻手狠狠握住。她心裡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卻又不知該說哪一件。
韞和安慰地笑了笑,眼睛還是那樣的明亮澄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阿姊,不瞞你說,父親曾得陛下允諾,若一人獲罪,絕不殃及全族,可真到了那日,陛下劍指春陵,全然忘了當初的承諾。」
「那時我還年幼,很多事不太深刻,唯有這件事,教我明白一個道理。世間最不能信的,就是承諾二字。他有抱負和野心,不是受人控制的人,我信不過他,只有真真切切掌握在自己手裡的才是最真實可靠的,為了這份安心,我願意做一個尋常人家的妻妾,盡心地伏侍他,哪怕用最卑劣下等的手法,只要能在來日爭得一兩分話語權,又有什麼可恥的。」
史伯璧眸子裡閃過一絲赧然,「要你做這樣的退步,實在難以想像。」
韞和搖頭,又笑起來,「阿姊,我要自己活一回。」
她說得認真,史伯璧不得不信。
兩人一路到了齋堂,隨意用了些素齋,回來又同去禪房拜訪了圓悟。
臨到上路時還不見仲璜,韞和忍不住問起她的行蹤。
史伯璧道:「阿璜事急,一早就返回渤京了。」
山門下停著兩駕馬車,其中一輛是她們來時的坐乘,姊妹兩個戴上帽子,走在平整的石階上,步伐輕緩地下了山廟。
微風裡帶著晨間的濕意,史伯璧隔了羅衣握住韞和的小臂,微微使力,指骨泛出青白色,韞和眼底一片茫然,「阿姊怎麼了?」
「無事。」史伯璧恍然,鬆了五指,虛虛抓著韞和如瓷般細白的手腕,「偌大的渤京,能護你周全之人實在鳳毛麟角,阿姊將你託付於他,前途未卜,也不知是對還是錯。」
史伯璧按了按她的手掌,「犀娘,善自珍重。」
韞和望著阿姊鄭重的神情,不明所以。
這時候她尚不知曉,在不久後,帝都因為皇后的薨逝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船驥之臣不如賣笑夜鶯娘,戍邊之將不比媚言弄權妃,她會再次顛沛流離,與親友分隔兩地。
「阿姊。」車裡跳出一個人影,梳三丫髻,著素絹下裳,水紅窄袖彩繡上襦,站在車轅上朝她們賣力地揮舞著手,「阿姊快些走,晚了只能露宿荒郊了。」
韞和疑道:「十五娘到這來,是有別的事?」
史含琢嫌她們磨嘰,手提著裙子跑迎上來,氣喘吁吁道:「十二阿姊,我和長姊這就回春陵去了,你和姊夫一道回罷。」
韞和蹙了眉尖,怏怏道:「怎麼這麼倉促?」
史含琢剛要開口,史伯璧道:「春陵還有宗事打理,不好再逗留。」
史含琢暗暗扁嘴,要不是幽州出事,幾處商肆店鋪虧損,她們也不必這麼早就返回春陵。
史伯璧微笑著看她,史含琢一個激靈,縮了下脖頸,拼命點頭,「是啊是啊,阿姊走不開。」
說罷,她拉過韞和的手,像個小大人似的訓起人來,「十二阿姊和姊夫好好過日子,以後別再鬧小孩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