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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這麼早鎖什麼門?我正四處找你。」
仲璜一進門就拽住她,拿了斗篷,拖著她出門。
韞和猝不及防,人已被她拉離了房間,「七姊,你要帶我去哪?」
四周烏漆麻黑的,伸手都不見五指。
「去了就知道了。」
仲璜摘了事先備好的絹燈,帶她穿過樓閣殿宇,朝寺院後山的方向行去。
這是一條僅容一人的陡峭小道,兩旁栽滿慈竹,鋪了一地的竹葉,鞋子踩上去有些滑,每一步都需要特別謹慎。
仲璜在前面引路,走到堆了巨石的平地,忽然停下來舉起手中絹燈。
韞和疑惑地朝下方看,燈火輝煌的古剎就在咫尺之遙,颯然夜風中,鐘聲杳杳。
仲璜道:「你向前走,宋國公和阿姊都在。」
韞和著實驚了,阿姊答應幫她是絕不會食言的,但不知怎的,要見趙君湲她竟會忐忑不安。
「去吧。」仲璜遞上燈。
韞和遲疑著接過,轉身沒入夜色籠罩下的路徑。
枯槁的樹枝呼哧搖曳,形同鬼魅,腳下越走越急,幾次錯亂絆倒,她暫緩片刻,抬手拭去汗水,氣息微喘,隱隱聽見人語,心跳頓時如鼓捶一般。
不多時就到了,看見阿姊背對她而立的身影,對面斜立的正是趙君湲。
她不好上前,一個人站著又十分奇怪,想來想去,也沒別的辦法,只能不動聲色地站在一旁。
她離得遠,天光也黯淡,趙君湲的外袍和夜色融為了一體,然他芝蘭玉樹,容止閒雅,氣質卓絕難掩。他手裡拿著一支匣子,低首看了許久,面上流露的表情複雜難言。
韞和瞧不清手裡匣子內的情形,惟聽長姊道:「國公當年與叔祖之間的盟約,還作不作數?」
趙君湲垂目看著一截斷箭,箭頭雙尾回勾,弧度和尖銳比尋常的木箭更甚,刺穿皮肉尤其是臟腑,拔箭時輕則痛如刮骨,重則必要牽動腸肚,致人死亡。
用這種箭殺人的人有一副極歹毒的心腸,能救活中了此箭的人有一雙回春妙手。
趙君湲闔上匣子,「是為她而來?」
史伯璧摸不透他此刻心思,索性坦白,「犀娘是任性張揚了些,但終歸還是不知人事的女兒家,臉皮薄,羞於提及此事,作為長姊,只能代她出面詢問。」
「時至今日,公子已位極人臣,為朝廷肱骨,一舉一動皆在眾人眼底,眾口鑠金,國公與韞和婚事全城盡知,兩家之事不能一拖再拖,一來不利國公府清譽,二來有損韞和女子名聲。國公到底作何打算,還請表態,莫叫我史家雲裡霧裡,誤會國公輕視怠慢,有反悔休妻之意。」
「恩公的恩情,趙某沒齒不忘,他日不管約定作數與否,她的地位也不會因此動搖分毫。」趙君湲目視夜下寺院,晚課已經結束,比丘們紛紛走出了佛殿。
「只是……你應該清楚我目前的處境,也能想到日後將要面臨何種艱難險阻,甚至危及性命,牽連家族,你何苦將她捲入其中,置於風口浪尖。」
史伯璧嗤道:「作為長姊,我的確不願,但她執意要與你趟這趟渾水。」
趙君湲愕然,默不作聲地垂了眼瞼。
「還記得她小時候嗎?」史伯壁問。
趙君湲握緊了匣子,眼前浮現出那日她慍怍的神色,依稀還是兒時的性子,霸道任性。
觸及心底柔軟,他嘴邊不由地彎起一絲弧度,緩緩道來。
那年途經茴州遭遇行刺,他重傷誤進了九嶷山,為周國公所救,迫於無奈才娶了他的孫女。
初見韞和,她還只是垂髫稚子,身量頗小,卻長得明眸皓齒,玉雪可愛。她長得很快,他每年上山她都長大一點,那時候他就想,她要是高過自己如何是好。
他道:「她和我的侄女趙矜一般年紀。」後面便不再講了。
聽說她到了京城,他既憤怒,又欣喜,急於相見,苦於長途漫漫,又礙於老夫人。權衡之下,他不得不與她劃清界限一般分居兩處,但得知她宮中遭持,他連夜圍堵白猿渡,恨不得立刻手刃賊人。
再與她相見,他心緒萬千,完全不知如何待她,一次次中傷她,與心中所想背道而馳,她罵他王八也默默認了,誰叫他欠她的,叫他那麼的……捨不得她委屈,又處處委屈她。
都道他趙君湲愈發冷血,殺人如蓺,談之色變,但誰又知道他強渡冰河凍到四肢幾近壞死,城池糧草斷絕,被困一月不得不吃盡城中野食荒草。數次欲絕生念時,韞和淺笑盈盈的臉就會浮現在他的腦海,揮之不去。她說:「哥哥的阿母不在了,但哥哥還有我啊,所以一定要好好地回來。」
他有太多的顧慮,又是個善於自己承擔一切的人,這樣的人如果沒有貼心的人理解,會活得很累。
趙君湲動容,終於道出心聲,「我不願她有分毫損傷,愧對恩公。」
不管是出於恩情還是私心,他都做到了對周凜的承諾,不牽連韞和。
淚水滾落,如斷線的珍珠,韞和雙手緩緩掩住了臉,無聲哽咽,胸腔窒息的感覺分明,她喘不過氣,背靠一顆粗壯的樹幹。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傷心。
也許,那短短几年的相處,他在她心中已然是親人的存在。
他這番說辭的確發自內心,倒讓史伯璧心安不少,「府君憂心將來遭遇不測,從而牽連犀娘,是人之常情,但不知可否聽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