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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韞和在一旁看著掩嘴直笑,又是羨慕又是心酸。自父親去世後,史家支離破碎,一家人再難團圓。

    母子敘了會家常,長公主問及公務,楊潯慢慢嚴肅起來,輕嘆了一聲,「皇子梁寬如今已受封岐王了。」

    長公主渾身一震,從榻上緩緩坐起,注視著兒子的神色變化,「什麼時候的事?」

    韞和不愛聽這些,悄然起了身,緩步走到外間一處南窗。

    她俯身看闌干底下一株盛極的秋花,花瓣嬌艷欲滴,招搖地吐露著芬芳。如果一陣風來,不知還會不會如此耀眼?

    楊潯手指摩挲著銅杯的杯口,盯著杯中騰起的輕煙,「昨日朝會,朱國丈涕淚呈述少子朱菩的死狀,傷心至極,暈厥在大殿上,陛下心生憐憫,封賜皇子為岐王的旨意今日早朝便下來了。一來安撫了朱家和右昭儀,二來朱家煉製丹藥立功。」

    韞和暗暗吃驚,撥著花冠的手頓了頓。皇帝耽於酒色身體已經虧耗,還服食丹藥,那不是死上作死嘛。

    她往那方看了一眼,又聽長公主問道:「杜國舅的案子是何進展?」

    楊潯也為這樁案子愁的不行,「兒子負責這樁案件,確實是兩頭為難,又逢滎陽公主突然請旨督辦,越發的難辦了。」

    「滎陽想要插手內政。」長公主虛睜著眼睛,似是思索了一會兒,攥了手指又極慢地鬆開,「她父親寵她,也不是這麼個寵法。」

    楊潯恢復了先前說話的調子,帶著點調侃的味道,「誰說不是,陛下的第一女,總想把最好的捧到她跟前。她要參政,隨隨便便把人命案拿去練手,怕言官諫言參劾,又煞費苦心安了一個奉旨督辦的名義。」

    他把銅杯貼在嘴邊飲了一口,睨笑道:「母親儘管瞧著吧,滎陽不是個安分的人,往後的日子有折騰的時候。」

    聽楊潯說這件事,韞和覺得還挺有意思的。她一直覺得滎陽自恃身份尊貴,骨子裡看不起任何人,沒想到還有這樣遠大的志向。

    她轉過身背對著窗,兩手反撐著窗台軟軟靠立著,看公主訬婧有致的身姿,心裡隱隱生出一種神奇之感。

    「另一件事,關於宋國公……」

    韞和看向楊潯。

    楊潯話說到一半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繼而道:「少府卿晏崑崙謫為左馮翊後,陛下解了宋國公的兵權。」

    韞和不是很清楚掌握兵權和解除兵權的厲害,但從楊潯凝重的神色來看,應該弊大於利。

    不知怎的,但凡和趙君湲相關的,她會關注得多一些,心中惆悵也會多幾分。哪怕只是年少情分,他的事也是從旁人口中得知,她依然把自己的命運和他關聯。

    涼風從脊背拂過,她莫名地驚顫,回頭看那株花,花冠掉了兩個瓣,露出淡粉的蕊。原來盛極只是一時的表象,衰敗沒有時間限制和預兆,因此任何時候都應該做好承擔風險的準備。

    料她們母子還有別的體己話要說,韞和默不做聲地出來,和盧嬤嬤告辭回了府。

    從車上下來時驚愕地看見門前停了一輛安車。史府門庭冷落多年,除了長公主的車駕,還有誰會來?

    韞和心中忐忑,匆忙走進,便看見管事史良和三兩陌生僕婦搬運著竹筐,竹筐里盛滿金柑黃橙一類時新鮮果,在石案旁碼作一座小山。

    史含琢就坐在小山中愜意地啃著果子,旁若無人,眉開眼笑,吃得甚是有滋有味,沒有半點作客的自覺。

    韞和欺過身去,將啃得滿臉汁水的人嚇了一跳,「史含琢,你是個大家閨秀。」注意下你僅存的一點形象。

    史含琢眼珠飛快地一轉,嘿嘿笑道:「兩個阿姊都不在,我只好做主替十二阿姊收下了,十二阿姊不會怪我罷。」

    她還真會為自己嘴饞找藉口。

    韞和揩去她嘴邊溢出的汁水,嫌惡地甩了甩,「誰送的就敢吃,也不怕毒死你。」

    「當然是你的夫君,我的十二姊夫啦。」不然她才不敢吃咧。說罷史含琢又頗是機靈地朝一個方向指過去,「吶,是王媼說的。」

    一個笑容和藹的老婦畢恭畢敬地站在身後,朝她斂衣行禮,「妾受主公遣派,送些鮮果給夫人。」

    韞和臉上微燙,趙君湲到底怎麼想的,一會冷若冰霜,一會兒又莫名其妙送她東西,心思實在叫人捉摸不透。

    「他回京了?」她看似不經意,隨口問問的樣子,心裡還是帶了幾分期許。

    嬤嬤笑道:「那倒沒有。」

    韞和偷偷撇了下嘴角,嬤嬤斂襟道:「東西已經送到,妾身就告辭了。」

    她不退反進,直走到離韞和一臂之遠,垂首輕聲道:「老夫人只等抓住夫人的把柄,好休了夫人,人前人後夫人可不能大意。」

    嬤嬤翻過手心,指尖寫著「耳目」二字。

    韞和頗為詫異地望著她,她不是個笨人,無需多想已經領會到嬤嬤話中有話,但她為何會善意地提醒自己注意老夫人的人,莫非也是趙君湲授意?

    嬤嬤微笑了一下,引著僕婦退出了史府。

    韞和想著一肚子的心事,和史含琢毫無節制地吃著果子,一時腹痛起來滿床打滾,連晚膳也吃不下。

    庖人煮了棗湯給她,腹痛才有所緩解,回房小憩了片刻,醒來時月事忽然造訪,褥子髒了一片。

    紅蕖清理床褥,韞和披上蓮蓬衣走進鴉色籠住的庭閾,閒散地走在空闊冷清的園子,無意間到了父親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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