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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趙矜乘著安車,拿著趙君湲的親筆信去見韶如夢。
韶府的婢女把她引到婦人住的蘭室,在一間起居室見到了待嫁中的密友。
韶如夢病怏怏地坐在銅鏡前,穿著一件極素淨的袍服,她的臉對著光,幾近透明的憔悴,但眼下的淚痣又是出奇的耀眼嫵媚。
「娘子就這樣坐著,一整天了。」她房裡的婢女道。
趙矜看見幾個婢女正把她的首飾、珍玩、筆墨一件件收起來。
韶如夢勉強擠出一絲笑,「帶走的何止是嫁妝,你曾存在過的痕跡都會隨著出嫁那天被一一抹去。」
趙矜內疚不已,「如夢,忘了五叔吧。」
韶如夢搖頭,淚水滾落下來。
其實她沒必要這樣,天下那麼多男人,何必單戀一個不可能的人。
她還年輕,完全可以重新開始,一旦開始了新的感情,那時候再回頭來看,也不過如此。
但她好像很難開始了。
銅鏡前放著一隻減妝,趙矜捋開捲曲的帛書小心地壓在上面,按了按她瘦弱的肩,無聲地出去了。
韶如夢捋開卷翹的帛書,蒼勁灑脫的書法,鐫刻在心間,又毫不留情地刺痛著。
——與韶女無情,盼矜娘促其與春闈良緣。
字字錐心,韶如夢揉了帛書按在胸口,悽然失笑,「我亦是史女啊。」
同為史姓,命運截然不同。
廟堂上供職的史姓官員就只兩家,太尉府如日中天時,石邑史家為攀結關係從不報祖上溯源,春陵史氏遭難的第二日,石邑史氏即刻上表奏請改姓為韶,急不可耐地向梁帝表決了衷心。
如今韶家平步青霄,雖不及春陵史氏煊赫,也是渤京數一數二的伐冰貴胄。但因當年的避嫌之舉,又有幾人真心瞧得上。
便是皇后聘韶女為太子良娣,也不過是執著於那一個「史」字。
已經侯了半個時辰,韞和站在帘子外,百無聊賴地對點著十指。
話音透出來,她小心翼翼地朝屋裡窺探,裡面的人逮住她的目光朝這邊望了一眼,韞和連忙垂下頭,規矩得像個犯錯等待責罰的孩童。
她是有點怕史伯璧,或者說姊妹中間就沒有誰不怕她的。
怕一個人可能是她的脾氣不好,過於嚴厲,不近人情。然而這些史伯璧都沒有,她反而很好說話,人很溫潤和善,做事滴水不漏,作為一個在長輩面前說得上話的晚輩,她在同輩面前沒有半點架子。
二十五歲的年紀撐起整個家族生意,她的一句話頂得上別人數百句,她也不吝於開口,往往讓人誤解她是個容易被拿捏的人。
其實呢,和她親近的人都知道,史伯璧這個人慣會使笑裡藏刀這招,她的笑捉摸不透,給人一種無形的畏懼。
譬如此時此刻,史伯璧在核對渤京商肆的帳目時,微笑著指出一處疑點,「這裡的日期和帳簿有所出入,你再仔細看看,是不是粗心大意了。」
其中一人抱過帳簿,一點點地核對,人已經抖如篩糠。
心虛作祟,是做了假帳無疑。
史伯璧敲著摞高的帳冊,閒適地走來踱去,等著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韞和想悄悄地走開,史伯璧忽然抬手打斷了說話聲,目光在她臉上輕輕掃過,又示意繼續。
韞和走不是留也不是,手指絞著垂長的絛帶,胸腔砰然跳動。
肘部的袖子輕輕地向後牽了一下,韞和順著方向看過去,一張清秀稚嫩的面孔正衝著她笑。
韞和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她是誰。
小臉上的一雙眉眼巧妙地彎成一個弧度,「十二姊,我是含琢啦。」
「你怎麼也來了,伯娘知道嗎?」她驚奇極了,拉著史含琢悄悄地出來,拿了塊案上的糕點塞到她嘴裡。
「就是母親要我來的,她沒空管我,把我丟給阿姊來盤帳。」
史含琢嘴裡鼓囊囊的,把她拖到冒著熱氣的食案,「快把藥喝了吧,才剛入秋就染風寒,真不讓人省心吶。」
上次見到她才豆苗高一點,如今都知道關心人了。韞和欣慰地端起藥碗。
史含琢又摸摸她的手,「十二姊,你的手好涼,我聽說這是氣血不足。難道姊夫的陽剛氣都沒辦法改善一二。」
韞和嗆了一口,把喝進去的藥湯吐了一半出來,「史含琢!你都學了些什麼。」
史含琢嘟嘟嘴,又很驚奇地指著她的臉頰,「十二姊,你和貓打架了嗎?臉上好多的小傷口。」
還是別和她討論這些的好。韞和捂著腦袋,拉著含琢問:「阿姊真的只是核對帳簿,就沒別的目的了?」
又不是盤帳的時候,誰會大老遠跑到渤京來。
「沒有。」史含琢誠實地晃了晃頭,又頗是精明地上下打量著她,「阿姊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這個小孩太煩人了,看破就罷了還偏要說破,實在可愛不起來。韞和不客氣地揉了一把她腦袋上的花頂,「我在阿姊面前能有什麼秘密。」
說話間,史伯璧走進來,兩個人立馬站了起來。
史伯璧愣了下,在就近的蘆席坐了。
韞和喚了一聲「阿姊」,史伯璧笑睨著她,「怎的愈發怕我了,都坐下說話。」
兩個人蹭啊蹭的坐下了。
婢女捧上茶湯,史伯璧悠閒地品嘗著,一句話也不說。韞和實在拿不準她在想什麼,侷促地撫著衣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