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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杜皇后動容,「你最肖你的母親。」
皇后的手些微涼意,身上是久病之人帶的藥香。韞和熟悉這種氣味,打她兒時起,杜皇后就是泡在藥罐子的麗人。
杜皇后又咳喘起來,咳嗽持續劇烈,似乎是難以勻氣調整,臉色差到極致。韞和偷偷望了一眼,青紫泛著紅,紅里透著灰白。
這樣的咳病幾乎要咳出心血,治癒的可能性為零。尤其寢殿還充滿潮氣,對病人十分不利。按理,太醫宮人不應該犯這樣常識性的錯誤……
「女君務必保重。」韞和與她雖已無兒時的情分,但關心是真,場面話也是真。
「我會保重。」皇后抿住發白的唇,含淚看著她,「你還小的時候,你母親迦南常帶你進宮來。她……如今可還好?」
不好,吃盡苦頭的母親怎麼會好。然宮裡的人聽慣了吉言,這樣的話自是不能說,韞和又不願說違心的話,只能違心地點頭,「母親本要同兒家一同回返京師,但路途顛簸難行,母親體力不濟,便擱置了回京的決定。」
「如此,還是身子要緊。」皇后察覺到韞和的侷促,並不戳破,只和她講一些陳年舊事。
即便史家已經失勢,和梁室關係僵持,太子妃的人選她還是最屬意史女。為此杜皇后遺憾了好多年,直至今日見到韞和,又萬分慶幸,這樣玲瓏乖覺的孩子不該因為她的偏執隕落在宮闕高牆內。
皇后的注視太過熱烈,韞和深感不適,她維持著表面的敬畏,又要抑住內心對皇后的懼意。
杜皇后仍舊捏著她手,輕托在掌上,一顆硃砂痣清晰地映入眼帘。
「手握乾坤,這顆痣長得真好。」杜皇后輕嘆,聽不出是敘家常還是別有深意。
韞和始終垂著眼,但骨子裡的隨性又使她掀起眼皮,窺探著皇后的臉色和舉動。
進宮前長公主對她再三囑託,皇后性子雖好,但宮裡行走仍不能錯半步。因此她收斂起素日裡的嬌縱任性,處處謹慎。
皇后撫著硃砂痣看了良久,神情看似隨意,言辭卻毫不留情,「女郎這樣的人物屈於公侯中饋未免可惜,何不再醮他人,行生殺予奪、遮天之權。」
何人能行這樣的權力,不言而喻。
「女君!」韞和聽得心驚肉跳,下意識地縮了一下,錮住她的那隻手竟牢如鐵鉗,紋絲不動,一時竟讓人忘記她是命不久矣之人。
冷汗沿著後頸簌簌淌下,韞和掙扎著匍匐在地上,「女君明鑑,兒家職在趙家供膳,並無再醮的非分之想。倘有不敬之處,萬望皇后開恩責罰。」
「你做的很好了,身為皇后也不可以隨意責難他人。」杜皇后卸了力道,揉著她柔軟的指腹,好像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她隨口一個玩笑。
韞和鬆了一口氣,然而突如其來的溫情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皇后賢良淑德的外表下終究是一顆捉摸不透的心。
杜皇后壓低身體,用枯瘦如柴的手指抬起韞和泛白的臉,使韞和清晰地看見她眼裡渾濁的瞳仁。
「周國公給你的東西,不要落在任何人手裡。」她聲音極低,落在韞和耳里卻異常利落。
韞和咀嚼皇后的這句話,百思不得其解,祖父根本沒有給過她任何東西,何來這樣的說法?
皇后不知道她心中的疑慮,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女郎若是得閒,常來陪我說說話吧。」
韞和如蒙大赦,叩謝退出寢殿,才發覺大殿上無一宮人,連先前引路的那名女官也只侯在外殿廡廊。
南熏殿女官送韞和出來,永晉給她系上蓮蓬衣,主僕一前一後離開皇后居所。
韞和講起殿上的一幕,永晉聽了不住皺眉,「帝後嫌隙已深,妃嬪之間不睦,與皇后走太近不利娘子。」
殿上險象環生,韞和也感到煩悶,「我寧願呆在府里。」
永晉斂著眉眼笑道:「娘子在皇后宮快忍不住了,不出府豈不悶壞了。」
韞和奇道:「你怎麼知道?」
「娘子出來時明顯鬆了一口氣。」
韞和皺成一團的五官舒展開,正要說話,永晉扯了下她的袖擺,試圖將人拖至迴廊邊緣。
原來空蕩蕩的長廊上,一個年輕男人急風驟雨般地朝她這方跑來,身後追著一群狼狽不堪的內侍。
韞和一避再避,還是被撞到肩部掀了一個趔趄,整個身體跌撞到廊柱上,後背骨骼一陣鈍痛。
韞和站穩了,懊惱地扑打著被碰亂的袖子,永晉也彎下腰替她整理結帶。
那人倒是愈來愈遠,連頭也沒回一個,韞和氣得直撇嘴,「毛手毛腳的,一看就是不學無術走馬鬥犬的紈絝。」
永晉扶正了她頭上的釵環,「外臣進不得宮禁,看年紀應是太子無疑。」
韞和:「……」
第16章
沉雲散去,下了大半日的雨終於肯停了,正是方便出行的時候,長公主卻走不了。
皇后宮中的大長秋來傳話,「公主代皇后見宗正卿,有要事相商。」
沘陽長公主的滯留,貌似和太子娶婦一事有關。既然涉及宗室,事情就有些龐雜多變。
韞和無車出宮,永晉又被盧嬤嬤臨時喚去,她四處轉了轉,輾轉回到了原來的便殿。
便殿常年空置,宮人會定期過來清掃一次,韞和和長公主暫歇了一次,走後殿內一片空寂,半個人影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