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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他是個失敗的帝王,君臣、父子、夫妻、翁婿……所能想到的所有關係,最終都以決慘澹作為收場,人心盡失。
看著可憐,但想想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事,又不思悔改,從一開始就不值得同情。
大概睹人思人,記憶仿佛開閘泄洪,輕而易舉地侵占了韞和所有的思緒,她怕自己抑制不住壓制已久的恨意,斂首屏息,悄聲匿在一眾低階女官中。
即便是這樣的不動聲色,還是被人提出來。
要帶韞和走的是皇后身邊的承御女官沉瑛,沉瑛沒有提到任何有關她身份信息的字眼,只對梁帝道:「是長公主府中的女眷,女君指明要見。」
從晨間開始,皇后不停地召見朝臣女眷,片刻未歇,大有要在清醒之際辦好身後事的意思。
右昭儀對此惶惶不安,但在梁帝看來不過是將死之人一次無畏的垂死掙扎,能掀起什麼風浪,對此毫不在意。
梁帝不做他想,連人都懶得看一眼,揮手讓沉瑛帶走。
韞和不禁納罕,帝後感情破裂盡人皆知,這種時候不該是控制皇后最好的時機嗎?皇帝為什麼還要大張旗鼓地為她召見重臣家眷?
宮裡的路數對於置身局外的韞和而言,猶如霧裡觀花,怎麼看都看不真切。
「女郎是不是覺得匪夷所思?」沉瑛從前面傳來的聲音像傾瀉的雨一樣虛無縹緲。
韞和訝然,「是不是宮裡的人都具備看穿人心的本事?」說完這一句,她自己倒先笑了。
沉瑛側了半張臉,恭然道:「宮中路徑複雜,女郎這邊請。」
韞和點頭,移開視線,意外地看見跟來的永晉。
看來長公主早已到了。她沉默地握了握袖子,視線又落向漫天雨霧。
稍候之際,內侍趨步入內,隔著珠簾通稟:「女君,史家女郎叩拜,是否傳見?」
杜皇后從一陣咳嗽中緩過來,疑是聽錯,「哪一個史家?」
「是史國府先太尉的女郎。」
杜皇后陡然一震,下意識看向一旁的長公主沘陽,目光帶了幾分質問之意。
她只說是身邊的侄女,竟不想是迦南之女。她是什麼意思?
宮人早已屏退宮外,沘陽也就直言,「女君曾有意為東宮聘史女,無奈太尉再三婉拒,女君始終未能如意,便是史家後來落難,大勢已去,女君依舊初心未改。臣妾不明,若說為迦南之情,略說得過去,若說為權,朝堂上任選一二,誰不比今日史府。是以臣妾猜測,女君可是因周國公之故至今仍抱有聯姻的念頭?」
杜皇后被說中心事,臉上頓時白如絹紙,「太子另有良配,長主這是憑空猜測。」
「周國公威望極高,又是朝中唯一功成身退的元老,他振臂一呼,萬千響應,足以與朱黨抗禮……」
杜皇后從中打斷,「史女已配宋國公為妻,我何苦要自斷後路,與趙家過不去。」
沘陽嘲諷地一笑,「但願如此。太子婚事臣妾本不該置喙,但臣妾有一言,望女君悉聽斟酌。」
「迦南唯剩此女,視若明珠,女君若應諾來日不動她的心思,沘陽自當竭盡所能保太子無虞。」
這話說得雲淡風輕,卻是實實在在的威脅。
杜皇后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眼眶略紅道:「沘陽,你變了。」
沘陽不置可否,冷冷地勾起嘴唇,「臣妾暫且迴避。」
隨即緩緩起身,斂衣向她拜了拜,徑直退入屏風。
第15章
杜皇后閉目,將心頭的那口鬱氣艱難咽下,沉瑛已經把人引到簾下,柔聲請示。
皇后重新張開眼,循著沉瑛隔了朦朧的帷幔看去,女子倩麗的身影模糊地映在大帳上,寬衣大袖,髮髻如雲,婦人的妝扮累在身量不足的少女身上顯得過於沉重。
突兀響起的禁步玎玲盈了一室,皇后莫名地深斂了呼吸,注視來人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來,最終停在帳外一臂之遠。
韞和自小受過一點宮掖禮節的教導,她從容跪下,稽首在地,「兒家拜見女君。」
杜皇后恍惚,她遙遙而來的一幕恍若故人,一時間竟不知是迦南,還是迦南之女。
那還是二十多年前,她和皇帝大婚,她初入宮闈,執掌鳳印,也是張懸著這樣一幅垂帳,入主中宮的她端坐在精雕細琢的鳳榻上,翠冠翟衣,威儀棣棣,接受諸宮命婦的拜謁。
彼時迦南公主尚待字閨中,盈盈下拜,朱唇輕啟,聲如黃鶯出谷,「兒家拜見殿下。」
「迦南。」皇后不禁脫口而出。
「女君,這是史府的女公子。」女官從旁提醒。
皇后這才把人的模樣清晰望入眼底,她穩了穩心神,搖手示意,「女郎請近前來。」
恍惚中握了一雙柔荑,順著這雙柔若無骨的手細細打量,生出無限感嘆。後宮這美人窩裡,她見過的標誌人物不少,右昭儀與方婕妤不啻後闈的並蒂芙蓉,婕妤清麗脫俗,昭儀嫵媚多嬌,但在她眼裡,都及不上眼前這位的半分可愛。
她就像初生的花苞,嬌憨靈動,眸子裡有神、有情,看著端莊大方,卻又帶了小女兒的促狹和任性。
杜皇后突然記起來,她的閨名叫韞和。韞,是藏弓之意。
當時太尉功高蓋主,為梁帝猜忌,太尉為打消疑慮,為女取此名以明心志。卻不想,梁帝始終心存忌憚,容不下這良臣儒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