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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皇后會好起來的。」韞和自己不是很確定。
長公主抬起眼皮,看向韞和的神情和看自己的孩子是一樣的,「知道皇后急召我入宮的原因嗎?」
她引出這個問題,又苦笑著回答:「朱菩喪生在杜國舅手裡,右昭儀不會善罷甘休,必會糾集群臣對皇后一族施壓,陛下本就寵溺少子梁寬,杜家這次是真的到了窮途末路。」
韞和一點也不感到奇怪,宮闈前朝,都不乾淨,權柄王座之下的白骨早已堆如壁壘。
一個家族有興有衰,滅亡是必然,但如果歷史選擇在這時候結束杜家的命脈,太子很快就會失去與弟弟梁寬角力的籌碼。
長公主閉目輕嘆:「犀娘你看,即便遠離是非之地也還是無法逃脫宿命的安排,我已在其中,怕是你也在劫難逃。」
韞和身上開始冒汗,可她一點也熱。
她喃喃自語道:「皇后是要姨孃保太子。」明明是不可挽回的局面。
長公主在她身邊緩緩睜眼,淡然一笑,笑里儘是寂寥,「我能做什麼?不過是個死了丈夫的女人。」
誰做儲君,誰做帝王,和她一個婦道人家有什麼干係。
雙馬並駕齊驅,公主所乘的赤罽軿車碾進紛亂的雨聲,帷幕翻飛之際,有雨絲從車窗潛入,落在韞和的臉上。
冰涼的雨水讓她清醒,同時感到從未有過的畏懼,韞和望見侵泡在大雨中像鳳鳥展翼的建築,楊潯和史季凰策馬並行,幾匹高頭大馬在宮道上冒雨徐馳。
雨太大了,長公主沒有乘車進入禁中的待遇,她們便撐傘下車,在雨中急行。
等驗完憑信,放入宮禁,鞋襪和土裙都濕了,只好去便殿稍作調整,更換鞋襪。
韞和擰出下裳的水,眉頭蹙了又蹙,實在愛不起京城的雨天。
永晉借來薰籠烘烤衣物,殿內窒悶,韞和想出去透透氣,長公主叮囑,「禁中複雜,不要隨意走動。」
韞和答允,沿著長廊信步,看見一畝飾以九龍浮雕的池塘,水面泛綠,浮萍如傘,中有數尾錦鯉悠閒地游弋。
韞和倚在遊廊闌幹上,向水裡投入魚食,幾尾紅鯉迅速攏向這邊。她對這種美麗動人的觀賞性動物興致盎然,不覺間忘了時辰。
「錦鯉雖好看,但不是觀賞的好天氣。」
什麼時候身後站的人,站了有多久,韞和一無所知,這一出聲驚得她渾身猛顫。
來人是一位年輕少女,五官妍麗,眼梢斜挑入鬢,瞥著她的模樣甚是得意傲慢,給人的感覺就仿佛她永遠都站在比你高的地方,習慣所有人匍匐在她的腳下。
釵環佩綬,翟鳥紋飾,又是這樣的倨傲,韞和判斷出對方的身份,她應該是梁宮中唯一得寵又得勢的公主——滎陽。
第14章
韞和斂衽拜道:「君主。」
公主挑開臉,很不給面子地錯肩走開了,走了幾步又回身瞥她,「跟過來。」
命令她的口吻像喚小貓小狗一樣隨意。
韞和不敢不從,心中惴惴。
公主用乘輦代步,韞和做不到宮女那般優雅又快速地行進,不得不邁開步子小跑。
禁步一旦晃動,響聲會很突兀,是不穩重的表現,禁中絕不允許宮人出現這樣的差錯。
果然,一位嬤嬤頻頻回頭,看了又看,「女郎步幅太大,恐驚擾宮中貴人。」
「謝嬤嬤指點。」韞和忙用手按住宮絛環佩。
公主一路無言,下了步輦徑直走進一間宮室,對她沒有任何指令和安置,韞和只得靜候在殿外。
望見雨霧下南薰殿的匾額,涼悠悠的雨絲斜在後頸,韞和打了一個哆嗦。
走了這麼遠的路,腳腕隱隱作痛,一條腿酸脹發軟,她俯身捏著小腿,既委屈,又忿忿。她想不明白,自己何時開罪了滎陽公主,為什麼才剛見面的人要當猴一樣耍她。
所幸等待的時間並沒有想像中的久,一列趨行的皂衣吏從宮道一頭走到宮道盡頭,一個內監就出來尋她了。
內侍拱著袖子問她:「可是史國府的女公子?」
韞和還未曾弄清眼前狀況,猶疑了一瞬才回道:「我是。」
內侍的眼神頓時變得極為古怪,「請隨小人來。」
內侍一路遮遮掩掩地審視她,韞和輕輕蹙了眉頭,腳下步伐略快起來。她實在厭惡這種莫名其妙的打量,就如同厭惡這座沒有半點人情味的宮城一樣。
殿上聚集了好些女官和命婦,分作兩撥,垂手斂色地站在東西兩壁。從韞和進來的那一刻,所有視線都掃在她的身上,她每經過一處,那些人就會投來一種或探究或驚奇的目光。
頂著炙熱的視線,韞和走到珠簾後,又在內侍引導下繼續往內殿深處去。
女眷們頓時交頭接耳,不知誰那麼膽大,在人群中陰陽怪氣地說道:「趙家人也是不要命了,竟敢娶逆臣之女。」
…
內殿不勝明亮,門窗更是攏得嚴絲合縫,博山爐里香料燃燒的氣味沉鬱濃烈,將本就陰暗的氛圍壓抑到極致。
在錯落有致的幾座連枝青銅燈的掩映下,數名年長的宮婦高髻修鬢,斂聲枯坐。
有面生的,也有韞和認識的,但看著都變了模樣,不是最初的模樣。
韞和跪在最末,偷偷抬眼,不經意地朝前看了兩眼,梁國皇帝扶額坐在一張長案後,眉間擠了幾道深深的褶子。他也已經垂垂老矣,曾經有力的臂彎如今是「美人玉臂千人枕」,怕是弓馬早已廢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