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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身邊的人總是告訴他,東宮是他的,就好像他與生俱來就該坐在那裡。他們從來不問他想不想,要不要。
梁羨再沒去過公主府,公主府的人也再沒進過宮。
聽說是朱昭儀從中作梗,但凡親近太子的人都被拒之宮門。但楊完總是十分機敏地捎來書信,詢問他的生活狀況,督促他用功學習。
後來楊完奉命出征平亂,隔上一年半載才會有一封信。
今年開春,又一封書信到了東宮,連篇累牘,字字泣血,梁羨隱約感到一絲不安。因為楊完在信末寫道:郎君善自珍重。
楊完是要言不煩之人,梁羨不明白他突然絮絮叨叨說起這些話的用意,只當是激勵自己,一笑置之,直到沘陽長公主身披縞素出現。
朝廷的忠良賢臣接二連三地死去,大將軍章函,內諫言章冉、太尉史孟桓、不其候楊完……
第9章
「朕無暇見他,讓他退下。」皇帝不耐煩地揮著袖子趕人,內侍唯唯退下。
話音不大,殿外的宮人卻都聽的一清二楚,看太子的目光不免充滿憐憫。
梁羨十分難堪,不自覺地緊了緊拳頭,默默退後,一直退到灼灼炎日下,臉上很快就曬出了汗,沁到眼睛裡,難受到怎麼都睜不開眼睛。
帶話的內侍心情不佳,即便臉朝著地面,兩條眉毛還是高高挑起來,「太子殿,陛下不便召見,您請回吧。」
梁羨張了張嘴,喉中仿佛塞進一塊燒紅的鐵石,又疼又脹,噎得他喘不上氣。
走開時,他分明聽見殿內一個柔美的聲音:「太子要為皇后侍疾,兩頭難顧,陛下不若讓梁寬去城南犒軍,他年紀雖小,但已能拉開陛下賞賜的硬弓,是該去見識見識梁國的威武之師……」
右昭儀後面還說了什麼,梁羨不得而知,因為他飛快地跑離了父皇的寢殿,把那個咒語般的聲音遠遠地拋在身後。
不需去求證,梁羨已經知道,這次城南犒軍的機會泡湯了。
他失魂落魄地走到母親的寢居南熏殿。
杜皇后今天的狀態出奇的好,閒適地倚在靠枕上,翻看他平日裡做的功課,翻得很慢,看得很細,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溫和。
梁羨忐忑地走到窗邊的一張矮榻,嬤嬤替他打扇,看見衣服上泅濕的痕跡,詫異道:「郎君的衣服怎的濕了!」
他眼神飄忽,「日頭太盛,我一路走來熱的不行。」
嬤嬤心疼,喚了婢女引他去後殿更衣。
梁羨換了乾淨的衣裳出來,宮人已經把食案擺好,蒸餅和肉糜湯冒著騰騰熱氣。
梁羨的確有些餓,他拾起一塊蒸餅放在嘴邊,剛咬掉一個圓弧,就聽母親問:「你父皇許久沒去視朝,一直呆在右昭儀那兒?」
「右昭儀擅針灸,父皇離不開她。」蒸餅噎在喉嚨里,他抓過湯碗喝了個乾淨。
杜皇后冷笑,說什麼針灸,不過是皇帝迷戀右昭儀的藉口罷了,「哦,陛下既然龍體欠安,那城南犒軍不去了吧?」
「父皇他、近來身體不適,不去了。」梁羨支吾著,生怕母親有所懷疑,手指緊張地攥著蒸餅,笨拙地掩飾著內心的惶恐和不安。
皇帝怠政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杜皇后很清楚,朝堂上的風向開始傾向朱家,她也都知道。
命運眷顧她夠久了,做人不該太貪心,但她還是貪心地想把最好的留給太子。
杜皇后眉眼稍稍抬起,強行打起精神,將太子餘下的功課檢查完畢。
「吃好了嗎?」
「好了。」梁羨只得離開坐榻,聆聽垂訓。
「不用在這裡伺候,回東宮念書去吧。你寫的策論我看過了,格局不夠,你再好好想一想,明日晏食後拿來我看。」
梁羨應下,走到母親的床榻前,磕了一個頭,「兒回東宮去了,母親保重玉體。」
杜皇后愛憐地摸摸他的後頸,「明日代天子犒軍,夜裡早些歇下,莫要起遲了。」
「兒子知道。」
從南熏殿退出,梁羨在無人處抹掉眼淚。
他是個懦弱到毫無主見的太子,這歸功於少年時期父親對他的漠視,和母親的強勢專橫。
梁羨至今還記得事涉母親的一些事。
曾經一位大臣,模樣記不大清楚,因為推崇皇后的某些思想獲罪,被貶到極北苦寒之地做官。赴任那日,大臣在殿外跪諫,當著皇帝的面評價杜皇后,讚譽她是一位把國事民生放在心上受萬人敬仰的賢德皇后。
毫無懸念,那位大臣再次觸怒聖顏,皇帝當庭鞭杖,而後將人推到市曹處以腰斬。
那位大臣咽氣後眼睛一直沒能閉上,伸出的食指直指前方。死不瞑目的大臣做出了和內諫言章冉同樣的動作,梁羨心裡隱隱感到神奇,認為那是個不祥的預兆。
那幾年廟堂死了很多人,杜皇后初衷不改,把朝事掛在嘴邊,病重囈語,思緒清明,心心念念的也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她對皇帝的決策指手畫腳,不當之處還會大肆抨擊,從不顧及帝王顏面。
後宮干預朝政,皇后的閒言碎語遍布朝野,梁羨大為惱火。
有一天他跑到了母親面前,對她大呼小叫道:「他們說你干政禍國,是妖婦,要把你趕出梁國去。母親,你以後不要再去前朝了。」
母親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大罵他是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