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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韞和原本還有幾分驚懼,此時竟莫名地靜了下來,盯著對方,眼睛不敢眨動一下。

    幼小的新婦呆坐在榻中央,面上敷的粉一層疊著一層,白蒼蒼一片,一動作光里就浮起霧茫茫的粉塵。

    趙君湲走過來。

    犀娘戒備地張大眼睛,凝視著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男人,先前的無理取鬧變成一種好奇的探索。

    趙君湲摸著榻沿坐了下來,一大一小兩個人並排坐著。

    趙君湲的目光停留在那一雙足上,小小的繡鞋,腳腕極細,戴著銀色的腳環。

    趙君湲琢磨著要怎樣和這個稚子新娘說話,想了想,還是問她的名字,「阿娘在家是如何喚你的?」

    犀娘眸子一動不動,斟酌著,似乎有點信任他了,才開口道:「犀娘。」

    「閨名是哪個字?」

    這戶人家看著簡陋,主人奴僕的氣派卻不俗,想來曾經也是名門大族,左右不過因那些事情沒落了。

    犀娘不言,還盯著人看,靈動的眼眸像懵懂純潔的稚鹿。

    趙君湲輕輕地笑,牽過她的手置在膝頭,「你不願意也無妨,往後認我作兄長也好。」

    「才不要,我有自己的兄長。」犀娘氣咻咻地撇過臉,不想和他說話。

    小孩畢竟不會真的生氣,她又偷偷地回頭,偷偷地看,和一雙溫潤帶笑的眼睛撞到了一塊。

    犀娘一下紅了臉,低頭揪著手指,「哥哥,你會成為英雄嗎?」

    「為什麼這麼說?」趙君湲覺得這話有趣。

    「翁翁不讓我說,他說以後你就知道了。他也不讓我認你作兄長。」犀娘蹙著秀氣的眉,有點委屈,「可夫妻要做什麼?」

    「以後你會知道的。」趙君湲在她手心寫下「夫妻」,停頓片刻,又寫了「同心」二字。

    那隻小手合攏又張開,柔軟的手指隔著他簇新的喜服划動起來,在他膝上歪歪斜斜寫下兩個字。

    「你叫韞和?」

    她點頭。

    「韞和,韞和……石韞玉而山暉。」讀來溫婉可人,在舌尖纏綿不散。

    他扯著唇,「我叫趙君湲,你可以喚我君湲。」

    犀娘點頭,又忽然皺起小臉,「君湲哥哥,我是不是要和你一塊去渤京?」

    「你不願意嗎?」

    「那阿娘和翁翁呢?」

    「會留在這裡。」

    犀娘兩條腿在空中大力劃擺,癟嘴哭起來,「我不要離開阿娘,不要和你去渤京。」

    趙君湲壓住她的腿,「不想去不去便是了。」

    「阿娘會不會同意?」犀娘掛著淚,又用那樣無辜的眼神望著他。

    趙君湲無奈地彎了下唇角,摘下她頭上亂顫的簪花,「我說行一定能行,你相信我。」

    「嗯。」犀娘擦乾眼淚,臉徹底花成一團。

    趙君湲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像花貓一樣,去洗洗臉。」

    房中事先備好的水,犀娘用手捧著打濕臉,笨拙地搓去妝粉,塗抹上滋潤的香露。

    趙君湲掃去百果,鋪好床榻,幫她脫掉外袍。

    犀娘還是很害羞,飛快地鑽進被子,只露一雙眼睛在被子外面。

    趙君湲捂實了,坐在榻邊看她入睡。

    犀娘覺得好神奇,她感覺自己沒想像中那麼討厭他。

    犀娘圓鼓鼓地睜著眼,看扶在被子上拍打的手,「君湲哥哥,你是怎麼受的傷?」

    「是我的異母兄長,他企圖侵吞家產,自是不願我回去,於是心生惡念,派人來殺我。」趙君湲輕描淡寫,仿佛在講一件無關緊要的身外事。

    「他可真壞。」犀娘忿忿道。

    「快睡吧。」

    夜色已經深了,蟲鳴交織。

    兩人都不再說話,犀娘望著投在榻前的那點月光,睡意襲來,迷迷瞪瞪的,她按住被子上的手,囈語一般,「哥哥這裡的痣,我也有一顆哦。」

    ……

    趙君湲逗留了幾日,離山這天,周家眾人送他到十里長亭。

    此時已經入冬,柳還青,寒意入骨三分,周凜為他斟酒餞行。

    酒事先溫過,甘醇幽郁,一盞下肚,周身暖意驟升。趙君湲拂袖長長揖拜,鄭重地道了聲「保重」。

    已是準備出發。

    周凜與趙君湲並肩走出長亭,奴僕牽馬綴後,這匹赤焰馬是專程買來與他做腳力的。

    周凜問:「幾時能歸?」

    群鶴南徙,一年也將至年尾。趙君湲道:「大致在歲晏。」

    周凜抬手示意,遠遠跟著的人停下來腳步,不再往前,「這些時日公子想必是疑惑萬千。」

    趙君湲猜到他要說什麼,微微頷首一笑,並不搭言,只側耳聽他的下文。

    周凜不疾不徐,默了半刻才開口道:「公子可記得春陵史氏?」

    趙君湲笑意斂去。

    當年的史府血案——令梁人談之色變如人間煉獄般的血洗惡行,梁國境內外誰人不知。

    丞相劉明翰告發太尉史孟桓擁兵自重,圖謀不軌,梁帝震怒,下令誅殺史氏全府。

    史孟桓上表自證清白,無果,而後懇求梁帝赦免無辜,仍舊無果。史孟桓夤夜回京,抵抗慘死,闔府老小出逃,至今下落不明。

    一夕之間,高門凋零,貴人已逝,曾經的朱門不復存焉。

    原以為這麼多年過去心裡早已平靜,再聽人提起,趙君湲還是忍不住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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