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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20:22 作者: 陸非馬
    父親的嘆息,阿母的啼哭,將士悲愴的神情,年幼的女兒看在眼裡,害怕地大哭起來。

    皇家禁衛很快包圍了史國府,太尉把一雙兒女託付給公主的親信永晉,命他帶著家小從後園逃離,那裡自有心腹接應。

    「去蜀地求助父親……聽話、聽話……」史孟桓一遍遍囑咐妻子,將她推出去,喝令史良等人掩護撤離。

    騷亂的場面嚇得幼女嗡聲大哭,扯住父親的袍角,「是不是孩兒淘氣不聽話,父親不要孩兒了?」

    禁衛不斷湧入,腹背受敵的史孟桓不敢分心,舉劍格開劈砍而來的兵刃。

    幾名衛士立即圍作人牆,將父女倆護在身後。史孟桓暫緩片刻,緩緩而下的熱流沿著劍柄落在腕上,五指抖顫起來,幾乎不能控制。

    在這之前,史孟桓已經受了重傷,此時不過是強弩之末。

    小女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雙手緊緊地攥著父親衣角,小臉慘白。

    史孟桓以劍拄地,輕撫女兒濕潤的小臉,鬍渣蹭了蹭她柔嫩的肌膚,「父親怎會不要你。」

    他神情忽然悲戚起來,哽咽著喚了一聲:「韞和。」

    年幼的女兒驚異於父親滾落的淚珠是如此灼燙,幾乎要燙傷她的臉頰。

    史孟桓搖搖欲墜地站起,大喝道:「永晉,帶她走!」

    他抬臂揮下,劍鋒落下,劃出一道圓弧,利索地斬斷了拽住的那截袍角。

    小小的孩子摔出幾步,永晉搶抱在懷中,把小腦袋用力按在肩頭。木樨紛紛灑灑,擋住了眼前血腥的一幕。

    史孟桓高大的身影沒入了鐵水般圍困的軍隊,越來越遠,刀戟碰撞的清脆深深刺痛了耳朵。

    被家奴鉗制的男孩瞪著赤紅的眼睛,「壞人,壞人,他們欺負父親,我要殺了他們。」

    男孩拼命地踢打,卻被牢牢地制在原地,壓抑在喉嚨的聲音衝破了恐懼的阻礙,嘶聲力竭地喚著半身浴血的父親。

    血色蔓延在慘絕人寰的深夜,巨大的百年木樨樹應聲而倒,濃稠的血河裡,不斷有人倒下,層層疊疊,屍體從府門一直鋪向中庭和長街。

    孩子們發憷地看著一張張扭曲猙獰的面孔,噤若寒蟬,嗚嗚地低泣。

    顛簸飛馳的馬車裡,茯姬望著萬念俱灰的主母,無聲地淌下眼淚。

    懷裡稚嫩的女嬰醒來,睜著烏黑髮亮的眼睛,咿咿呀呀說著聽不懂的話。

    無知的嬰兒哪裡知道,疼愛她的人生死未卜。

    在太尉心腹的掩護下,史府家眷順利逃離了渤京,一路南行。

    傷痛,飢餓,疲乏,一夕之間,曾令京女艷羨的迦南長公主成了梁國緝拿的頭號逃犯。

    左相劉明翰調動皇城大半禁衛,不棄不舍地追了七天七夜,追到西州,追到岳城,還是跟丟了太尉府女眷的行蹤。

    劉明翰翻遍岳城,一無所獲,不得不召還禁衛。

    餘孽未除,梁帝夙夜難眠,一來二去犯了頭痛病。

    劉明翰諫言,不如建立飛梟營,暗中查尋。

    梁帝為頭痛病所擾,無暇考慮其中利弊,將這個重大的任務交由劉明翰父子全權負責。

    飛梟營初建,遍布南北各地,掌握各地方官員動靜,儼然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

    在劉氏家族精心編織的這張無形大網之下,即便有重金相誘,太尉族人的下落依舊沒有半分眉目。

    於是民間流傳一種說法,沒人追尋線索換取賞金是因為太尉生前施以的恩惠,足以讓他的子女和遺孀安然脫身。

    日復一日,劉明翰一手建立起來的飛梟營成了談之色變的吃人傀儡,史府血案隨之淡出了梁人的視野。

    最後一次聽人提及,是在泰安十五年的凜冬,一群東西貿易往來的商人來到渤京,有人聲稱在隴西蜀國親眼見到太尉的衣冠冢。

    商人的言論被傳到宮中,滿腹猜忌的梁帝坐立難安,決定派出一隊人馬潛入隴西辨知真偽,若是史氏遺孤,勢必要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這隊人馬是飛梟營挑選出的精銳之士,他們喬裝成商旅,由梁帝寵信的弟弟彭王親自帶領,不動聲色地潛入到蜀國錦官城。

    不到半年,意氣風發去往蜀地的彭王狼狽地回到了渤京。

    彭王向梁帝狀告蜀王的出言不遜,痛哭流涕地請求陛下發兵攻打蜀國。

    他道:「蜀王強行驅臣出境,分明是藐視梁國,藐視陛下威名,若不予以痛擊,蜀國必然膨脹自大,欺我中梁。」

    彭王的措辭不免有誇大之嫌,但在這年的年末,兩國就爆發了一場規模巨大的戰爭。

    這場戰役持續將近一年,最終以兩敗俱傷作為收場。

    相較敵方,梁國的士兵戰馬傷亡數以萬計,損失更為慘重。

    「大梁的這場恥辱之戰,駐軍的將領都脫不了干係。」

    梁帝龍顏震怒,遷怒了邊境各大駐軍將帥,將女眷充為官妓,男丁刺配南詔。

    一時間牽連武官無數,賢良獲罪,奸佞當道,為國效力的將軍們心灰意冷,合謀反了。

    第2章

    在一個無月的夜晚,將軍們聯合起來殺死了押解官,連夜叛出梁地。他們一路向西,占據爭議之地茴州的一處山頭,以劫掠過往車輛為生。

    頭領狄風行事狠辣,帶領眾將與朝廷分庭抗禮,遂成茴州的一患。

    方圓百里內的人家怕引火燒身,都遷徙遠避,不與為伍,只一位侍弄草藥的周老先生一家與之近鄰,並受到狄風之眾的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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