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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4:05:52 作者: HeyJuice
裴硯也記不清他是在哪一次發現了裴冬青,也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慢慢發現,裴冬青總是在暗處,悄悄監視他。
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討厭被監視,被窺探。
但裴硯這近乎於一道完美的程序的人,卻沉溺於被觀測,被窺探。他做任何事情的時候,只要一想到裴冬青在觀測他,窺探他,無論做什麼都有了動力。就好像這道最完美的程序的啟動不再是因為早就被祁桐安排與設定好了,而是有了全部的最大的動力——因為有人在窺探他。
裴硯記得,裴冬青第一次帶裴硯做單電子雙縫干涉實驗。
在單電子雙縫實驗中,電子槍源源不斷地發射單個電子,單個電子通過雙縫的過程中,最終會在屏幕上形成干涉條紋;但一旦在實驗中安裝上攝像機觀測,電子被觀測後只能處於一個狀態,在後牆上就會形成無序的點狀,而干涉條紋也不會出現。
它的變化僅僅是因為安裝上了攝像機觀測。
裴冬青摸著小裴硯的頭,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觀測的力量,可能會是舉足輕重的。尤其在被觀測的那個人已知自己被另一個人觀測的情況下。就像你的母親觀測了我,然後就改變了我的人生。也許這麼說一個科學實驗總是顯得格外形而上,但是當實驗的過程與結果在現行理論之中無解的時候,人們總是傾向於嘗試用哲學去闡釋它。」
小裴硯眨巴了兩下眼睛,問裴冬青:「爸爸,那因果論是不是也只是人們對於很多事情在已經發生以後嘗試的解釋,但其實這個因果論根本不一定能成立。因為很可能在他存在的時候,他的命運其實就被決定了。而不是說,有什麼因,才會造成一個人的某種命運。而能夠讓他的命運發生變化的,是外界的觀測?」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你觀測了我,你改變了我的軌跡。本來我的一生都是由媽媽決定好的。」
「那麼問題來了,當你知道自己被觀測的時候,你知道你的命運即將發生改變,那你怎麼選擇?」
小裴硯忽然想到什麼,靈光一閃,說:「爸爸,也許這並不是我能決定的。」
「為什麼這麼說?」
小裴硯眼睛亮著光,說:「光在遇到水面發生折射的時候,已經知道自己的折射角度,知道自己的入射路徑。明知道自己的命運要發生改變,但也只能接受改變。」
「裴硯。」
「爸爸。」
「你說得真好。爸爸為你驕傲。」
這樣的物理,很難不讓人著迷。
以至於很多年以後,裴硯都還是記得裴冬青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觀測的力量,可能會是舉足輕重的。尤其在被觀測的那個人已知自己被另一個人觀測的情況下。
——
宿舍門口。靜了有靜。兩人都不說話。只有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淺淺清清,起起落落,像是舊時磁帶卡在錄音機里時斷時續的聲音。
月光一層接著一層浸下來,濡滿一整個房間。銀色的砂質光線條,密密匝匝的,穿過窗戶和窗簾的縫隙,落在地板上,形成零零落落的塊狀光斑。
裴硯稍微往後退了一步,顯得不那麼咄咄逼人。他原本一直維持著同一種姿態的身體終於稍微放鬆了下,他開口,下巴微揚了揚,示意了下辛也剛剛吃完的晚飯,「吃飽了嗎?」
辛也的肩膀也微微塌陷了些,像是放下了之前強烈的警戒。他在心裡一寸進一寸地消化了裴硯的那一句「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進一寸,總能感覺到這句話更深一層的意義。這好像讓他仿佛在衝浪,甚至置身在浪尖之上。刺激而興奮。
辛也覺得他和裴硯之間好像什麼都沒變,但好像有些東西完全不一樣了。
辛也渾身的筋骨也一同放鬆下來,聲線也不像剛剛那般燒得慌,但依舊有些感冒所帶來的沙啞:「還行。」頓了頓,又抬起眼皮,看他,「你呢?」
辛也的眼睛很亮,瞳孔里聚著光,盈盈的一小點,像是遠遠的看時水中央投入了十五的月亮。
裴硯說:「還行。要不要吃蘋果?」
辛也點點頭:「……嗯。」
裴硯轉身,從衣櫃裡翻出兩個蘋果,他坦然得好像他們根本沒吵過架,「你吃蘋果削皮嗎?」
辛也看著裴硯走進洗手間,聲音很乖:「還好。都行。」
裴硯一邊洗水果,一邊問:「等會去晚自習嗎?」
辛也依舊看著裴硯的側臉:「你去嗎?」
裴硯洗好蘋果,其中一個大點的遞給辛也:「我都可以。你今天有哪裡需要討論的題嗎?」
辛也接過蘋果,「你去我就去。」
目光打了個照面,裴硯忽然又抽回辛也手裡的蘋果,說:「我好像帶了水果刀。我把皮給你削一下。」
辛也牙根很酸,他看了看空落落的手,又看著在短時間內就輕而易舉地平復了他一整天憤怒情緒的裴硯,就像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那麼無力。他還是想再確定某種感覺,於是感性超乎理智,沒來由地問:「你喜歡請人吃蘋果嗎?」
裴硯削皮的動作停滯了下,他的餘光從衛生間的鏡子裡過了下辛也與夜色連成一片的目光,「偶爾,很少。」
辛也卻無厘頭地糾纏下去:「那你平常經常給人削蘋果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