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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3:45:14 作者: 思弋
「你哪兒不舒服麼?胃疼?」
她莫名覺得他看起來像在忍痛,笑得還有點悲傷。
尤敘搖了搖頭,手端正地撐在腿上。
何犀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邊的油,故作嚴肅:「怎麼回事兒?你和楊栢沒談攏?她報警了?你出賣我了?警察是不是在門外呢?我現在跳窗還來得及嗎?」
她拋了梗,他卻沒笑,眉梢憂傷。
「怎麼啦?有什麼噩耗要宣布嗎?製片人卷錢跑了?」
他語調平靜:「何犀,你上回問,我課桌里的口香糖是什麼,當時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因為我從來沒跟人說過。」
她怔怔地盯著他,噤口不語。
「我爸媽的婚姻,在我看來是一齣悲劇,我長久地籠罩在這種色彩之下,所以獨立之後就壓根沒打算和別人一起生活。但凡有人對我表露出這方面感情,我一定會立刻拒絕,免得因為不夠乾脆而害人害己。」
「在尼泊爾那天,你被救出來的時候滿頭是血,我當時還想,一女孩遇到這種事,估計要留下心理陰影,沒想到你本人特淡定,跟個沒事人一樣。然而晚上你就發燒了,占了我的床鋪,還抓著我的手,燙得像個炭爐。那個溫度,我過了很久還能感覺到,大概是幻覺。」
「之後我就覺得自己不對勁,還鬼使神差地把你錄進素材里。後來你對我的興趣表現得太明顯,我本能性地想結束這種不對勁的狀態回到正軌,但最後連正軌在哪兒都找不著了。」
何犀忍不住鼓起了掌:「你現在理清思緒了嗎?不清楚的話,我告訴你,這種狀態有個學名,叫一見鍾情。我就說嘛,那一條短片給我分的時長未免也太多了點。」
尤敘點頭道:「明白。我心裡有你,這是件很確定的事兒。」
頭一回聽他說這樣的話,何犀心都停跳了一拍,緩緩道:「你這突然表白,我還真有點兒不適應。」
他也不太好意思,低下了頭,耳根紅透。
何犀粲然:「行,你的肺腑之言,我收到了。」
她又拿起筷子,愉悅地往嘴裡塞了一個蝦餃。
見她重新開始吃東西,尤敘暫且擱置了後面的話。
一直等到她吃完。
「雨這麼大,下午還能拍嗎?」
「拍不了。」
她伸了個懶腰,感嘆道:「這就有種費盡心思裝病不去上學,結果發現全校都放假的悲哀。」
尤敘看著她臉上掛彩還笑眯眯的樣子,心尖一陣酸澀。
他猶豫著說:「你好像忘事很快,不怕災厄,可面上裝得再開心,身體還是會誠實反應。唯兩次見你崩潰,上一回是高中的事,這一回就只是打架打輸?」
她臉上的笑僵了一瞬,又立刻恢復了神情。
「對啊,既然如今逆風翻盤,大仇得報,我也可以退隱江湖了。她要了多少錢?你該不會沒有還價吧?」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臉緊繃著,一言不發地望向窗外。
屋內滾過一陣靜默。
尤敘再望向她時,眼圈是紅的。
對上視線,何犀愣了神,突然也覺得很難過。
「我們和好吧何犀,以後遇到什麼事兒,我都陪你一起扛,成嗎?」
何犀垂下眼帘,盯著桌上的一滴水,問:「楊栢跟你說什麼了?」
尤敘低啞著嗓子說:「我們有過一個孩子,是嗎?」
耳鳴聲漸強,她在桌子底下緊攥著手指,眼前發黑。
「都過去了。」
「為什麼不跟我說?」
「我也是到了最後才知道。」何犀撇開頭,窗玻璃上雨水成瀑。
「所以你就直接當這事兒沒發生過?」
「那不然呢?告訴你了又怎麼樣?」
「我一定不會走。」
「我不想那樣,」她眼中明亮,「舉著攝影機跋山涉水、穿著帆布鞋上台領獎,自由自在、一往無前,才是你該有的樣子。什麼責任、奉獻、市井、瑣碎,都不該束縛你,也不會束縛我。」
「你的事對我來說不是束縛。」
「風風和袁導都犧牲了很多,結果到最後互相都覺得拖累了對方,雖然這樣的奉獻很感人,但我覺得沒什麼意思。如果時間倒流,即便我事先知道自己懷孕,也一樣不會告訴你,也不一定會生下來。你看,現在我們不都過得很好嗎?」
何犀一字一句地說著,上挑的眼睛微眯,淡然地沖他笑。
尤敘抹了抹眼角,起身拉開陽台門,迎著風點了支煙。
「何犀,想到你自己躺在醫院裡,我悔不當初。」
目遠處青山綿亘,綠野間雲霧瀰漫。
她聽見尤敘的聲音摻雜在颯颯的雨聲里,苦澀,沉重,破碎,就像在風雨里洗濯積濁。
何犀輕嘆一口氣,拭去睫毛上的潮意,走到他面前,隔著拉開的那四分之一道陽台門的距離。
「給我抽一口。」
尤敘本想拒絕,又想起了賴楓微菸嘴上的口紅印,於是鬆手隨她拿了過去。
何犀接過煙,落入唇間,吐息間,雙眼仍灼灼凝視著他,臉上的傷都像特意添的點綴。
她捕捉到尤敘動搖的目光,情態意味更甚。
尤敘轉身拿起茶几上的煙缸,湊到她手邊。
她微微仰頭吐出煙霧,眼波流轉間,火光熄滅。
風吹進來,煙霧消散,何犀趁著他去放下菸灰缸,悄然向他走過去,手順帶拉過了薄紗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