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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3:45:14 作者: 思弋
尤敘揚著眉毛,沒有否認:「確實有那個趨勢。剛開始拍紀錄片的時候,我拍的基本都是動物,因為當時在我看來,人最沒勁,做事都是出於俗世生活堆砌的目的,比如財產、名望、權力、肉-欲,這些東西不自然。不過隨著年齡增長,我又覺得觀察人類很有意思,哪怕觀察自己也是一樣。」
何犀接嘴道:「比如,『男子氣概』、『女人味』一類可笑詞彙,都是人創造出來拘束自己、評價他人,一面批判、一面又樂在其中的東西。這些標準本身,以及人們對待這些標準的態度,都非常有趣味性。」
「沒錯。其實遇到你之前,我的心態非常消極,除了拍攝沒什麼念想,家庭、情愛、名利,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純粹的奮鬥目標和為之制定的簡要步驟,確實可以讓生活變得簡單高效,我也很滿意那樣的步伐節奏。」
何犀冷笑了一下:「你遇到我之後明明也還是堅定不移地做自己啊。」
「雖然不知道你以前喜歡我哪一點,但估計……如果我不做自己,你應該也會對我失去興趣。」
聽到這裡,何犀腦中驟然閃過賴楓微說的那句「段位高啊,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你憑什麼覺得我不只是看中你的皮相肉身呢?」
「如果這樣能讓你留在我身邊,那也無所謂。不過我沒那麼淺顯,所以……以己度人罷了。」
何犀暗想:這人要麼不說話,一旦開了話匣,又喪又蔫壞的本質就漸漸開始顯露。他這麼一說,要是她否認,就默認了自己淺顯,同時還把他給捧高了。早年間他好像不這樣,所以一直給她留有一種淳樸老實的印象,現在想來,莫非都是維護自己清高人設的偽裝?
對啊……他出國前突然出現說的那一番話,可不就是處處給自己留了餘地麼?
若再陰謀論一點,他莫不會真如賴楓微所言,因為一早就知道她每段感情都處的短,真要是環境惡劣或者兩地分居久了,她很可能半路脫逃,所以一直耗到現在他自己有點功成名就、各方面都有了餘裕才回頭來一鼓作氣攻略她?
她起了一胳膊雞皮疙瘩,立即伸手扭過他的下巴,正面質問道:「你為什麼突然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是不是早有預謀?說。」
身高差距略大,她過度估算了距離,手按得稍高,他垂眼看她,開口準備說話,下嘴唇就蹭過她的虎口,吐息之間,手心有些癢。
「我不喜歡太草率地下決定,每一次你行動之前,我都會自己權衡,只不過你動作太快,我偶爾會失去思考的空間。決定和你交往的時候是這樣,之後再遇到也是一樣。這一次,如果賴楓微真的足夠可靠的話,我應該也不會強行介入。」
哦對了,何犀想起來她還有這樁籌碼。
於是她縮回手,咬咬牙詆毀了一把自己:「不好意思,我就是個淺顯的人,而且賴楓微就是那麼可靠,他去哪都帶著我,什麼事都跟我商量,跟你不一樣。你應該注意到了,我並沒有恢復與你的正常通信,這也就表示,我沒有準備和你有過多的聯絡,這種關係……你懂的吧?」
他眯了眯眼,突然靠近,目光凜然,語氣卻沙啞曖昧:「我說了,如果這樣能讓你留在我身邊,我無所謂。」
嗅著那皂香和檸檬味,何犀沒想到自己活了這麼些年,還會有心挑漏拍的情況出現,可能是心律不調,需要擇日去做個大體檢。
他們幾乎是一路親回了帳篷。
她半途覺得腳面上有青蛙飛過,嚇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手半攬著肩,腿根被扶住,居然就那麼被接在半空。
帳篷底下都是青草,雖然加墊了幾層地席,她落下去時也能感覺到那種鬆軟質地。
湖區晚上明明很涼快,到最後卻也跟沒洗澡差不多。
人就是這樣的啦,明知道物質、外表皆是虛妄,還是深陷其中無法自持,沒準世俗也算一種本能訴求。
裝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得保持氣息平緩,眼珠子不能亂轉,口水不能亂咽,嘴唇的鬆緊度也不能隨意變動。
總之很考驗耐力,和木頭人遊戲一個原理。
何犀已經裝了十來分鐘,她覺得背上某一處,最初只是些微的癢,後來變得奇癢無比,現在開始癢到麻木,仿佛失去了一部分感官。
這種無聊的惡作劇,也不知道是在玩尤敘,還是在玩自己。
她終於還是睜開了眼,朝那張對著她許久的白臉喃喃道:「我是顯示屏嗎?」
他嗤笑,撐在掌心的頭向後晃了晃:「多好玩兒,你明知道會被發現,還是裝了這麼久。」
何犀撐著胳膊坐起來,背對著他迅速套上T恤,道:「那又怎樣,我樂在其中就行了。」
「你開心當然好了。」
「現在幾點?」
他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兩點半。」
她也不回頭,一門心思把衣服全穿好,抬手拉開帳篷拉鏈。
聽到他在問:「去哪兒?」
她穿好鞋走到外面,透過布料縫隙對他揮舞了一下車鑰匙,狡黠一笑。
「回家。」
緊接著何犀一個二十米衝刺跑上了駕駛座,在尤敘穿好衣服追過來之前,她踩下油門揚長而去,車燈在黑暗夜色中撞開一條路。
他掀開門帘走出來時,只能遠遠看見車屁股的紅燈在漆黑的樹林裡一閃一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