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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3:45:14 作者: 思弋
她披頭散髮地坐起來,一瘸一拐地往門外跑,嘴裡問著:「扔哪了?」
「你腦子壞掉了啊!」何母在後面驚呼,眼看著何犀像恐怖片鬼魂一樣,渾渾噩噩,神神叨叨。
何犀在廚房找到那兩個藥盒,正在垃圾桶里被掛著蛋清的蛋殼覆蓋著。她徒手抓出來,湊到水池邊沖了沖,擦乾,放進畫室,關門,最後踉踉蹌蹌又倒回臥室。
何母就坐在她床邊的扶手椅上眉頭緊蹙:「你也不是十六七歲,怎麼還跟個少女似的?」
她閉著眼回話:「我本來就是少女,你也是少女,外婆就算活到一百歲也是少女。」
「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了,你跟那人斷了是不是?」
何犀不說話。
「斷了好,等你病好了就去相親,我小姐妹給我發了好幾個,條件都很靠譜的。你要不要先看看照片?」
「不看,不去。」
何母冷笑一聲:「你現在腦子燒得糊塗,過兩天再說。」
何犀用力閉上眼睛,思緒失重,飄浮在真空里,耳邊又響起袁野泉臨走時說的話:「何犀,你別怪他。拍獨立紀錄片的,就得做好一輩子清貧寂寞的準備。」
這種曠日持久的道路,她改變不了,尤敘也改變不了。她不能一昧付出得讓尤敘總對她抱有負罪感,也不能影響他追求自己的理想,可她真想和他並肩。
一周後,尤敘收到一個巨大的扁平包裹。外面的蛇皮包裝拆掉之後是好幾層安全氣囊和油皮紙,細麻繩又細緻地系了一圍。
拆到一角就看見那三條波紋和Rhinos的簽名。
她畫了衛珥的肖像,夕陽下,遠處是大片荒蕪,越近越鬱鬱蔥蔥,整幅畫像蒙了一層霧。
標籤上手寫的標題是《蒼洲》,旁邊還有一行小字。
「風沙太大,所以失真。」
尤敘拿出手機,打開置頂對話,最後一個對話框是他收拾何犀的行李時,她發的「別著急,小心開車」。
他對著鍵盤發了會兒呆,又放回口袋裡。
2017年9月,城西一隅。
露天的廚房架著一口鐵鍋,油煙在簡易抽油煙管道上積聚成黑綠色,青黃的油污像冰凌一樣掛在鐵皮邊緣,搖搖欲滴。
混凝土地面上積著前夜的雨水,其上漂浮著彩虹波紋的氣泡,下水道常年堵塞,污水四溢,散發出排泄物和黴菌混合的臭味。
火苗躍動,熱油滑鍋,青椒滾刀,五花翻炒,豆豉提香,淋入生抽,鮮香四溢。
小三輪從巷口晃進來,穿軍綠色膠頭鞋的大爺見灶邊裝菜的人,問道:「小何,今天做的什麼菜?真香。」
何犀咧嘴一笑:「小炒肉,您吃嗎?」遞出塑料飯盒。
「那……謝謝了啊。」指甲里鉗著黑泥,他接過飯盒,灰白的胡茬跟著臉上的紋路一起聳了聳。
「不客氣。」她收好剩下的菜,穿過晾衣杆和電線錯落的黑巷,走上二樓的出租屋。
房間極其狹小,天花板上拉了根繩掛著衣服,床邊堆著紙盒,陰影雜亂。
何犀上鋪的女孩染了黃頭髮,做了離子燙,一隻腳垂在床邊,另一隻腳曲在身前塗指甲,護髮素的香味和指甲油的化學味摻雜著。
「楊栢,你吃完的飯盒趕緊扔出去,不然會招蟲子。」何犀翻開小桌板,把午飯放上去。
「我等會兒去上班的時候帶下去,」她扇了扇指甲,跳下床,在塑料布包裹的簡易衣櫃裡翻來翻去,「何犀,你那工作能賺多少錢,怎麼過日子啊?」
「我開銷也不高。」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上班?你挺好看的,可以試試,我跟經理說一聲就行,工資真不低,還有好多小費。」
「工資高你為什麼住這裡?」
「我每個月都得給家裡寄錢,還得省錢打扮,你以為我想住這兒?等我攢夠了錢就搬。」
何犀咬著筷子點點頭,在手機上打開自媒體主頁,快速瀏覽新視頻下面的評論。
她已經在這裡住了一年多,周圍的住戶也更換了好幾輪,楊栢還是上個月剛搬進來的。
「楊栢,評論區有人誇你的黑底花裙子好看。」
「是嘛,那我等會兒就穿這個。」楊栢從衣架上拎出那條裙子,在身上比劃了一下。
何犀的頻道發的都是短紀錄片,主要以女性為採訪對象,有在戒毒所被強制賣-淫的,有自願從事邊緣工作的,有被施以家庭暴力的,也有被不同程度性騷擾的。為了保護被攝者的隱私,如果對方不願意就不拍臉、變聲。
她的片子都挺粗糙,類似vlog,如今也不太懂曝光,東西多的時候就不帶三腳架,就用手持攝影機和雲台,但訂閱數一直在上升。
很實在的客觀記錄,也不是面對面坐下來正兒八經的採訪,就是跟著買菜、散步、化妝、做家務,記錄對方的生活狀態,在對方熟悉的情境下閒聊,或者乾脆她不說話,就聽對方傾訴。
起先何犀住在家裡,但很快發現找不到合適的攝製對象,她自己也不夠投入,於是乾脆搬到人員構成複雜的城中村。此外,還因為她媽的意見太多,關於她的工作和情感,輪番轟炸。
如果要深究這種行為的動機,一開始應該是為了向尤敘證明就算沒有他,她也能吃苦,而且還能做點成績出來。時間久了,頻道訂閱人數變多,她又聯繫不到尤敘(一萬條消息石沉大海),便漸漸平和了,這些活計變得好像也不是為了別人,就是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