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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3:45:14 作者: 思弋
    職工食堂在一樓,是一間二十來平米的的小房間,辦公桌充當餐桌,邊上是幾條長凳,工作人員輪流吃飯。大鐵桶里有白粥,桌上擺著饅頭、雞蛋和榨菜。何犀沒去看金屬碗裡的斑駁痕跡,直接把粥倒下去蓋住,鋪上榨菜,又拿了一個雞蛋,然後坐到尤敘對面。

    他穿著深灰色T恤,白花花的健壯手臂擱在桌邊,大概是沒休息好,臉看起來更加白了。她落座時尤敘已經吃了一大半,雞蛋殼堆在盤子邊緣,抬眼看她時眼裡有一絲抱歉。

    剛起床不久的沙啞聲音:「吃得慣嗎?」尤敘知道她平時很愛研究吃喝的事,應該挺講究的。

    「清粥小菜,養胃健康。」她沒化妝,整張臉有種稚嫩的淡雅,淺粉色的嘴咧了一個笑。

    他點點頭,眼睛一直觀察著她吞咽的動作,大概是想以此判斷她是否真的能接受。

    何犀想趕上他的速度,特意盛得很稀,喝得很快,碗快見底時,她問:「你寫腳本嗎?」

    「沒有,」他吃完了,示意她邊吃邊聽,「劇情片有劇本是為了工業操作的需要,能節約各方面成本。紀錄片可以儘量降低工業性,比如沒有劇本、沒有多人合作的劇組,開放度更高,但時間成本也會相應上升。」

    「嗯……所以一個人也能拍,機器再差也能拍,對吧?」她喝完粥,開始剝雞蛋殼。

    「是,很多獨立製作人就是在一個地方長住,用自己的時間記錄別人的時間。」

    「藝術生活化,真挺好的,製作門檻降低了很多。就是時間要求比較高,有些東西可能三五年都拍不完吧。」

    「嗯。不過現在視頻平台發展得不錯,發行渠道也多。如果題材不太敏感,受眾還挺廣的。」

    「所以你們做讖思錄。」

    相視一笑,何犀樂開了花,她還清楚記得第一次吃飯尤敘要死不死的模樣,仿佛就在昨天。

    過了會兒,駱寅走進來找他們,「可以進去了。」一大早的,何犀就嗅到他身上濃重的煙味。

    尤敘點頭,從地上拿起器械,不是大機器,像是要故意弱化存在感。

    主樓是個四面環形建築,朝著天井的平台全部用鐵柵欄封住,準確來說,是所有可能被自由落體的空白都被封住了。何犀跟在尤敘後面,他說暫時不要拿出機器,她點點頭,提著一口氣,生怕自己行為不當引起病人反感。

    駱寅見她緊張,音量正常地說:「這一層都是比較輕症的患者,不用太擔心。」

    他們停在一個三人間門口,通過窗能看見三張像俄羅斯方塊一樣排列的床位,有一個人穿著外套在睡覺,有一個人蹲在地上發呆。

    還有一個很年輕的男患者,頭髮梳理整齊,背靠牆面坐在床上,穿著棕色燈芯絨夾克,手裡抓著一本書,聽見聲音抬起頭,很淡然地看著他們。

    拂曉的光透過鐵柵欄投在他床頭,白牆上的光影像絢麗的牢籠。

    「衛珥,昨晚上睡得好嗎?」

    他嘴角微揚:「還不錯,駱醫生你呢?」

    「我也不錯。」

    「你該勤刷牙,煙抽得太多,不好。」他笑說,何犀看見他手裡拿著的是一本快翻爛了的《憤怒的葡萄》。

    「你說得對。」

    「這兩位是來接誰的?」

    「他們是記者,想找人聊天,看看大家有沒有什麼煩惱。」

    「噢,可以上電視嗎?」

    「可能可以的。」

    「那採訪我吧?你看他們,」衛珥指了指邊上兩個靈魂出走的人,「就我吧。」

    在他的允許下,尤敘架起三腳架,打開相機。何犀搬了張椅子坐在尤敘旁邊,掏出本子和筆。

    一段時間內,被攝者不說話,拍攝者也不說話。何犀屏息等著,看了一眼尤敘,他做了個只有四個字的自我介紹之後,似乎也沒有再開口的想法。

    衛珥下垂的眼睛一直盯著何犀,半晌才發聲:「你,叫什麼名字?」

    「你好,衛珥,我叫何犀。」

    他兩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腳抵著牆根,靠背椅一邊懸空,「今夕何夕的夕?浣溪沙的溪?」

    「心有靈犀的犀。」

    「噢,好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嗎?王耳的珥。」

    「嗯……」她細想,「玉製品?」

    「是有這個意思,不過我更傾向於那個,」他指了指遠處的太陽,「光暈,一個附屬品,很虛無的東西。」

    「為什麼呢?」

    「脫離了日月,光暈就不復存在,我也一樣。」

    「你的日月是什麼?」

    「黃小數。」

    「黃小數是誰?」

    「黃小數是個挖煤的。黃小數總讓我念自己的名字,衛珥,就是衛爾,保護你。黃小數說這特別好聽。」

    「黃小數去哪了?」

    「埋了。」就像問他吃沒吃飯,他說吃了。

    顯示屏里的時間一分一秒靜默流逝,尤敘看著何犀翕動的嘴,發現她自然而然地接替了以往袁野泉的位置——她擅長這個。

    「你呢?」

    「我跟黃小數一塊兒。」衛珥一腳一腳踢著牆根,椅子兩腳點在地上,搖搖欲墜。

    何犀的視線又落到他腿上的書,問道:「你愛讀《憤怒的葡萄》?」

    「我只有這一本書,黃小數送我的。我看了好多遍都看不懂,就覺得那些人特累,特痛苦。我想,黃小數應該也和他們一樣苦,所以才送我這本書。」他右手從口袋裡抽出來,把書撥開,攤到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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