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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2:56:04 作者: 側側輕寒
那時候的他,也是用這樣靜得無聲無息、仿佛逼視命運來臨般的邈黑色眼眸端詳著她,平淡地說:「南姑娘,你前面沒有路了。」
而如今,輪到他的面前,沒有路了。
她一向是恨傅準的,但此時卻無法遏制,衝著貼在石壁上的他大吼:「快出來!」
他卻只朝她笑了一笑,說:「多謝南姑娘……只是你看,我左手是你們的命,右手是控制木人的萬象,我捨棄了哪個,好像都不行。」
洞中聲響劇烈,他有氣無力的聲音被遮掩,聽起來顯得飄忽又殘破,「得了,世間萬象,種種不過命定。我這殘軀,委實也活不了多久了……八歲那年我啟動了這個陣法,二十年後,我就得為自己當年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了結因緣。」
阿南尚未知曉他的意思,卻聽他提高聲音,叫了一聲:「阿南!」
她來不及應聲,便看見他手中光芒一閃,已將玉母礦丟了出來。
他的動作似乎也不快,但所有的落石與木人的動作在他面前都似放慢了,容許那塊牽繫著他們性命的玉母礦在間不容髮的時機中穿透所有阻礙,準確地落在她的面前。
「一切,交給你了……」
阿南心口一震,尚不知他的意思,只下意識地抓住了玉母礦,緊緊抱在懷中。
那是地洞坍塌前唯一的、也是最後的機會。
玉母礦飛出洞口的剎那,木人密集失控的手臂,齊齊壓了下去。與此同時,巨響在耳邊轟然響起,上方洞壁徹底倒塌,坍塌的亂石與扭曲的手臂瞬間便被黑暗吞噬。
那最後殘存的陣法,已被徹底填埋。
「傅閣主……他、他……」廖素亭盯著那坍塌的洞穴,聲音顫抖。
尚未等眾人反應,更來不及回答,周身已傳來沉悶的一聲巨響,隨即,是巨大的轟鳴聲夾雜著呼嘯的浪涌聲,讓整個山洞隱隱震動。
陣法坍塌,圓盤被撕裂,湍急的水流自下方迸射而出。
一直推動機關的長江水已經倒灌進來,這勉強支撐了二十年的地下空洞,終於到了最後一刻。
眾人立即轉身,向後方奪路狂奔。
身後的陣法轟然爆裂,驚濤駭浪從裂開的洞口疾沖而進,巨大的水流在洞內迴旋,撕開裂口,瘋狂加大。
朱聿恆的日月與阿南的流光同時綻放,緊緊地勾住上方的石頭,此時也顧不得自己的武器會不會受損了,兩人拼了命地抓住彼此,免得在水流衝擊下骨斷筋折。
「殿下,南姑娘,這邊!」
廖素亭的聲音倉皇傳來,他是八十二傳人,最懂逃命,迅速尋到了洞中一道最為穩妥的裂隙。
冰冷的江水衝擊倒灌,很快便徹底淹沒了地下空洞。
眾人在裂隙中互相拉扯借力,抱成一團,強行扛過巨大的衝擊。
待水勢穩定之後,他們立即潛下水,重回陣眼中樞。
首當其衝的陣眼早已徹底潰散,只留下布置機關的通道。他們順著裂隙拼命向外鑽去,擠出裂口,浮出水面。
冒出頭後,他們才發現這邊已是長江岸邊。
不遠處是幾艘正在竭力維持穩定的漁船,因為剛剛驟然的旋渦動盪,江面水波還在劇烈動盪,不遠處更有幾道水柱噴薄而出,差點掀翻了江上船隻。
他們七手八腳爬上了漁船,讓他們劃到蘆葦盪去,找官兵接應。
水下坍塌已經結束,水波漸漸低了下去,最終水面的漩渦一一消失,只有渾濁的黑水還在江面久久不消。
雪後天氣嚴寒,坐在小舟上的阿南與朱聿恆都是渾身濕漉漉,凍得瑟縮不已,唯有靠在一起互相貼著,勉強稍微暖和一點。
岸邊枯黃的蘆葦叢上,忽然有隻金碧色的輝煌大鳥飛掠而過,仿佛迷路的幼鳥,在尋找自己的暖窩,久久盤旋。
阿南怔了怔,摸向自己的袖袋,發現傅准給自己的那個哨子居然還在。
她對著空中的吉祥天,吹響了哨子。
在江面上久久盤旋的鳥兒,聽到了她的召喚,以機械卻準確無比的姿勢,偏轉了翅翼,向著船上的滑翔而來。
朱聿恆抬起手,將它的足牽住,讓它停在自己的臂上。
而阿南將懷中的玉母礦拿出來,鵝卵大的玉礦已在取用時被掏空大半,而在空隙中,被塞進了一枚青鸞金印。
阿南將它拿出來,握在手中看了看,認出那正是歷代拙巧閣主的印記。
印上殘留的朱紅印泥,在她的掌心中,留下了傅靈焰手書的「大拙若巧」二字。
大拙若巧,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這世間種種,陰陽正反,愛恨糾纏,也正如這個道理。
她茫然地抬起頭,回望水波漸平處。
朱聿恆輕輕攬住了她的肩,低聲道:「拙巧閣會安然無恙的,傅准不會枉死。」
阿南低低地,卻固執地道:「禍害遺千年,像他這種人,怎麼會這般輕易死去呢……我想,他應該也和我們、和他之前在渤海時一樣,逃出了舅舅的鉗制、拙巧閣的重任、朝廷的制裁,如今終得自由了吧。」
他們都沒再說話,任由船家順著蘆葦盪,帶著他們向江岸划去。
滔滔江水,蒹葭初生,去年殘存的枯黃蘆葦已經在雪中折損倒伏,新生的碧綠葉片已經從水下抽出,過不了多久,馬上這邊又會是綠壓壓一片青紗帳,滿世界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