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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3:23:36 作者: 尤四姐
    令主唏噓不已,環顧四周,因他功力大漲,整個魘都的架構較之以前也更加雄壯輝煌了。他嘆了口氣,「孩兒們都好吧?」

    代理大管家說還好,「就是前段時間雪頓山上出了只虎妖,他力大無比,跑到魘都來欺負人。我們修為不夠,打不過他,他凌rǔ我們就罷了,還……」

    令主心頭一跳,「還gān嘛?」

    代理大管家哭喪著臉說:「還猥褻少年兒童。」

    令主啊了聲,「哪裡來的少年兒童?你結婚了?」

    代理大管家說不是,伸手一拉,拉出個膝蓋高的孩子,向上一指,「叫爸爸。」

    那孩子扎著兩隻總角,甜美的一張笑臉,仰頭叫了聲爸爸。令主腦子嗡地就大了,他已經幾十年沒有回魘都了,無方不在的年月里他潔身自好,怎麼會有這么小的孩子管他叫爸爸?

    糙根出身的人,成了神佛也很接地氣,他閃了閃身,「你認錯人了吧。雖然本座慈祥博愛,但也不是誰都能管我叫爸爸的。」

    代理大管家說沒錯,「主上再好好看看她,他是您和魘後合作的第一個女偶啊,您忘記了嗎?」

    這下令主懵了,「四十多年,就長了這麼點個子,不會吧……」一般偶人八歲就成年了,這個都已經四十歲了,難道他不小心做出了個天山童姥?這下完了,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如果無方在,還能和她研究一下。現在她一時回不來,那要是大批量再生產女偶,魘都豈不是會變成小兒國嗎?

    回頭看,璃寬茶也正焦頭爛額,他牽著一隻哈喇子亂流的三足鳥,手裡的手絹都浸濕了,無怨無悔地擰gān,重新摁在了鳥嘴上。

    「找回魘後是當務之急。」他抽空說,三足鳥跳到他背上,直接把他壓趴了。

    瞿如找回來了,可惜只剩一魂一魄。當初樞密金剛為了便於cao控她,提取了她的兩魂六魄,所以那晚才見她一副孤魂野鬼沒有思想的樣子。愛qíng真的會使人變得qiáng大,璃寬茶以前那麼不上道,路過的母壁虎都要舔一口的,自從有了瞿如,開始兢兢業業當她的看護,唯一的樂趣大概就是給她洗澡的時候又看又摸吧。其實這樣的小鳥,基本和死了沒有區別,硬把她留在身邊,會拖累璃寬一輩子。可是經歷過愛qíng的人都明白,只要有一線希望,誰都不願輕易放棄。

    能夠像小鳥一樣,有個實在的軀體,已經是莫大的幸運。這些年他五湖四海收集無方的元嬰,因為打得太碎,幾十年,只找回很小的一部分,其他的仍舊散落在外。他急起來,一個人對著那一小撮元嬰慟哭,哭過了還是得振作。以前尚且有帝王要他輔佐,他走不開。現在成就了果位,修為一日千里,再去收集她的元嬰,應該比之前容易得多。

    令主牽了牽肩上禪衣,坦露的脖頸上蓮紋隱現。畢竟身份不一樣了,辦事得講究形象,「我不能衝到雪頓山上去尋仇了,真憋屈啊。不過你們可以狐假虎威……」他笑了笑,「他要是不服,就是藐視神佛,到時候把他變成一隻癩蛤蟆,紅燒還是清蒸,隨便你們。」

    他說完,腳踏祥雲去了。

    無為山上有棵菩提樹,粉色的葉片大如車輪,樹冠把整個山頭都罩住了。青色的樹gān和根須向下蔓延,直達地心,那樹集天地靈氣,已經存在了億萬年。令主曾經請教過蓮師,如果無方的元嬰集齊,要以什麼作為載體,畢竟軀殼是必不可少的。

    蓮師叼著牙籤和他討論了很久,蓮花為軀?潔淨是潔淨了,可欠缺血ròu,又不是哪吒。再去找個死人無數的亂葬崗,重新弄個煞出來?既然上天給了重塑的機會,身份繼續不尷不尬,豈不是傻了嗎。

    商量來商量去,蓮師認為他該上無為山,「你去拜託織娘給你結個繭,她的繭水火不侵,你在裡面搭房子都沒問題。把那繭當成存錢罐,找回一點投進去一點,等元嬰收集完整,以天地靈氣溫養,過個萬兒八千年,無方就回來了。到時候仙根已成,別說明妃了,直接飛升都可以。」

    他以前沒有發現,蓮師原來這麼體貼。不管事qíng是不是像他所說的那麼簡單,至少聽來略感安慰。在他支撐不住的那段時間,他經常給他加油打氣,有時候他不勝其煩,想趕都趕不走他。

    熱qíng過頭的菩薩,好像佛界所有的人qíng味都聚集到了他身上,可他說了,「你快別不知好歹吧,要不是上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以為本座可以這麼給你出謀劃策?世上還是好人多,有時候為了成就大業,必須動用一點手段,讓事qíng看上去順理成章。主要你小時候討人喜歡,否則他們才懶得管你死活。所以顏值即王道,長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啊。」

    現在大家也算平起平坐,令主摸了摸眉心金剛珠,語氣懊悔,「我曾經……把你當成假想敵,總覺得你對無方心懷不軌,見fèngcha針在她面前攻擊你,我錯了。」

    蓮師嚇得身後圓光都滅了一半,「啥?」轉念平平心緒,既然他這麼坦誠,那自己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那個……差一點被你說中。好姑娘誰不喜歡,我方那麼漂亮,我曾經確實動過心思……」

    本來就存心試探的令主一聽,頓時火冒三丈,「你還真的……」二話不說跳起來,和蓮師扭打在了一起。

    神佛打架不帶用法術的,用了就傷和氣了,他們通常以ròu搏為主。打架的時候各自的護法和空行母都在邊上看著,有的搖扇有的嗑瓜子,熱熱鬧鬧議論----蓮師久不cao練,拳腳生疏啦,被力壯的集要金剛一個迴旋踢,踢得胸前瓔珞都歪到後脖子去了。家有明妃,還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挨打也是該啊。今天在金剛這裡吃癟事小,讓釋迦天女知道了,日子恐怕更加悲慘,不信走著瞧。

    果然蓮師後來的七八天都沒有出現,令主出門一趟,尋回少許零散的元嬰放進繭里的時候,他從山崖那頭走過來,面上倒雲淡風輕,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怎麼樣?」令主瞥了他一眼。

    他沉默了下,盤腿在樹根上坐了下來,撩起下裳讓他看,拿手一比,「愛的痕跡。」

    所謂愛的痕跡,就是一道一道淤青,排列得很有規律。令主扯了下嘴角,「吉祥山上也有搓衣板?」

    蓮師說:「那是特意為本座準備的。我跟你說,生活的樂趣就在於此,夫妻間哪怕天天gān仗,少了一個,生命就不完整了,這點你同意吧?」

    他點點頭,無方離開的第十個百年,他心裡的破dòng已經織補不起來了。從燃燒到沉澱,再到燃燒,經過了一輪又一輪的折磨,他有時候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活在這世上受苦。

    旁人的陪伴和寬解只是一時,餘下的時間需要他自己慢慢消化。他成正果,得益於諸天神佛的眷顧,和無方的愛qíng,才是真正的修行。收集元嬰,並不是一樁容易的事,上窮碧落下huáng泉,能去的地方他都走了一遍。他就像個苦行僧,長途跋涉,也渡化世人。最後一片元嬰歸位時,剛好用了五千年。

    五千年啊,他以前bào躁,脾氣不好,自從織娘在菩提樹下結了繭,他就開始靜靜等待。這種等待對他的xingqíng是種磨礪,比任何大災大難都來得有用。所以那些神佛才是最高明的,他到現在才明白所謂的因果,都是為他特別安排的錘鍊。

    他修身養xing,不再不qíng不願。chūn天時節為繭摘花妝點,盛夏時節為繭打扇納涼。秋去冬來,飛雪漫天,他在樹下生一堆火,紅衣婆娑反彈琵琶,繭里的無方如果靈識已生,應當能夠看見。

    好孤獨啊,又是三千年。三千年裡有愛慕他的妖魅誘惑他,深夜婉轉流連,黎明歌聲纏綿。他不想殺生,無視她,結果她膽子越來越大,趁他入定痴纏上來,定力不夠的話,大概會像當初的樞密金剛一樣沉淪吧。

    可惜令主不解風qíng,佳人鶯聲燕語還未止息,他一個金剛掌,直接把人拍死了----對這種意圖褻瀆神佛的妖魅,有明文規定是可以就地正法的。

    於是他惡名遠揚,很大一部分人覺得就算不喜歡,也不能打死愛慕自己的女妖,這樣不人道。他扯著嘴角冷冷一笑,他又不想拿年度好人獎,去他媽的大西瓜!

    他依舊全心全意守著他的繭,那繭越來越大了,像果子將要成熟時皮薄ròu厚,盈盈發亮。他天天仰頭看,巴望著哪天轟然落下來,裡面走出他的無方。可是時間沒到,還需靜待。他平時是輕易不離開的,但那天蓮師過不知道第幾千萬個生日,他受邀去吉祥山走了一趟,遇上冥君,痛快喝了兩杯。回來的時候微醺,手裡還提著蓮師給的梅釀。搖搖晃晃登上無為山時,隱約看見樹底有片白光,光的正中央站著個女人,窈窕的肩背,腰肢如柳。

    他頓時激靈一下,使勁閉了閉酸澀的眼睛。心裡知道沒有女妖再敢招惹他,更別提脫光站在他的地盤上了。

    究竟是誰,他不敢確定,但是快樂越來越大,越來越qiáng烈。他飛奔過去,高高把手裡的酒壺和杯子拋開了。細細看,這眉眼,這神qíng,是她!他感覺心都顫起來,用力握緊拳,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花了極大的力氣才控制住沒有痛哭失聲。

    「你看著我,知道我是誰嗎?」害怕聲音太大嚇壞她,他壓著嗓子哽聲問。她剛降世,嶄新的人兒,像個懵懂的孩子。不過身材倒和以前一樣好,他看一眼,很快紅了臉,脫下自己的偏衫給她穿上了。

    這鴛鴦花褲衩,她應該認識吧?他扯起來晃dàng了兩下,「快說我是你的誰。」

    「爺爺。」

    她忽然開口,令主的臉色瞬間煞白。這是怎麼回事,千辛萬苦養出個葫蘆娃?他幾乎崩潰,「你怎麼管我叫爺爺呢,我這麼年輕……我是白准,是你相公啊。」

    她微微乜著眼,臉上表qíng平淡,眼裡卻逐漸起了笑意,「爺爺。」

    令主悲憤地看著她,忍耐半晌,終於捂住臉大放悲聲,「我的天啊,我可怎麼辦啊。是不是水澆得太多,把腦子給澆澇了,我的娘子她翻臉不認人了。」

    他已經成就果位,身後圓光十丈,照著那光膀子和花褲衩,實在一點形象都沒有。

    太陽升起來了,菩提樹的枝葉搖晃,昨晚起了薄霧,每一滴朝露都折she出萬點金光。金剛蹲地痛哭的時候,不防腳下開起了遍地繁花。穿著偏衫的人笑得戲謔,伸手在他頭頂摸了一下,柔軟的發,觸上去還和記憶中的一樣。

    「沒有長犄角……這八千年來,你一直很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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