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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3:23:36 作者: 尤四姐
他是氣糊塗了,那時候金剛並沒有顯露真身,他和凡人皇帝爭風吃醋,鬼才有那閒工夫過問。
旁聽的璃寬茶突發奇想,「主上,金剛真正喜歡的人該不是你吧!宮廷侯爵,相愛相殺。皇帝和護國,多麼nüè戀……」沒說完,被令主拎起來,扔了出去。
不管是人還是神,心魔才是苦難的根源。樞密金剛在紅塵中輾轉五千年,五千年沒有參透,指望他現在頓悟,實在異想天開。
「我去找他。」令主一跺腳,轉身就走,「他要是個男人,就痛痛快快打一架。大不了老子不gān了,把魘都搬到少室山去。給他守護梵行剎土那五千年,工資也不談了,算我倒霉,這樣總可以了吧!」
無方有預感,怕事qíng沒有那麼簡單,拽住他,不讓他去,「今晚先出去打探一下,等明天天亮,我陪你一起進宮。」
然而當天夜裡出奇的寧靜,除了下不完的雨,這長安城中,居然沒有半點異樣。
街道幽深,石板路被雨水澆淋,泛出銀白色的水光。走了很久,偶爾聽見一聲犬吠,令主頓住腳,心裡不痛快,回身把無方抱進懷裡,「我一直以為短短几十年,很快就過去了。可是我們來中土半年,半年裡發生太多事,我才發現日子這麼難熬。」
他熱烘烘的,像只小shòu似的靠在她肩上。她抬手撫了撫他的發,「以前我修行,蓮師常教我看事看兩面。也許金剛這一世的功德不在治理江山,就是為了錘鍊你。等磨難過了,你能立地成佛也不一定。」
令主嗤笑,「我成佛gān什麼,像蓮師一樣無聊度日嗎?再說要拿你當道具,我qíng願做妖怪。反正名聲壞了一萬年,給我個果位,我還不習慣呢。」
無方只是笑,想起前兩天的約定,無限悵惘,「鏡海紅蓮開了,看來是回不去了。不知那個女偶現在怎麼樣,拿了金累的錢,沒給人家辦事,想起來真慚愧。」
令主訕訕的,有點心虛,「金累那件事別放在心上,回去之後給他多捏幾個女偶,補償他。」
她卻一本正經,「人家是為了和qíng人團聚才來找我們的,你給他多捏兩個,讓他三妻四妾,當心母金累揍你。」
令主垂眼看她,她一副固執的模樣,他開始感慨,憑自己的智商,居然糊弄了她這麼久,真是奇蹟!他摸了摸鼻子,悄聲嘀咕:「哪來的母金累……」
無方的聽力和視力一樣好,她咦了聲,「你說什麼?」
令主嚇一跳,「我什麼都沒說。」
可她還是從他臉上發現了可疑,他心裡藏不住事,一有風chuī糙動就露底。如果金累的事是他策劃,那麼隱瞞到現在,一定很辛苦吧!她和顏悅色對他微笑,「當初他說身體裡面有兩個魂魄,我就懷疑,看來看去,分明只有一個。」
令主納罕不已,「不可能啊……」他為了保證效果動了手腳,以她的修為是絕對勘不破的。
她轉過頭嘆氣,「怎麼辦呢,金剛不急於要回兵刃,咱們就沒有底氣bī他jiāo出瞿如的魂魄。四十九天一滿,這殼就沒用了,與其làng費,不如先把金累的放進去。等找回了瞿如的魂魄,再設法調換過來。」
「那怎麼行。」令主徹底慌了,金累只有一個魂魄,放進瞿如體內,本尊可就報廢了。
她似笑非笑,「怎麼不行?我看可以。都是鳥類,通婚也沒有妨礙,就這麼定了吧。」
「不……不……不行。」令主結結巴巴說,「這樣太對不起小鳥了。反正金累習慣了一個殼裡同居,他可以自攻自受。」
他越是推諉,越顯得心裡有鬼。無方憋了半天,終於揪住了他的耳朵,「白准,你到現在還裝?那隻金累明明是你派來的,你把我當傻子了?」
令主發現東窗事發了,絕望地捂住了臉,「我不是故意的,誰讓你那麼難上鉤呢。魘都滿城光棍,你不是不知道,孩兒們都指望我,我肩上壓力很重,加上那時候一心想和你dòng房,不得不出此下策。事實證明我的計劃確實很有效,你讓我摸完,馬上就和我確立了關係,要是不下狠藥,現在還能看不能吃,那我多難受!」越說個頭越矮,最後蹲在地上,可憐巴巴仰頭看她,「娘子,過去的事就別計較了吧。你看我們現在多幸福,我能撩會gān,你也不吃虧啊。」
她看著那張臉,怒極反笑,「你不是很窮嗎,那兩袋金子從哪兒來的?」
令主說:「是九幽客棧的轉讓金。本來打算讓你留下添妝的,沒想到你這麼老實,又還給我了……」
他說到得意處忍不住笑起來,氣得她在他腳上狠狠踩了一記,漂亮的鞋面上頓時多了個髒兮兮的月牙。
她不想理他了,轉身就走。他在後面一瘸一拐追著,「娘子……娘子……你等等我啊,我又想到個好招式,我們來討論一下好嗎?」
其實並不怨他,這個人gān的離譜的事多了,唯獨這件連她都覺得他有頭腦。萬事有因方有果,要不是他夠不要臉,以自己處理感qíng拖泥帶水的脾氣,的確不知要虛耗多久。他迫使她做決定,定下了就不再更改,這樣很好。她故意裝作生氣,那個傻子嘴上不說,心裡必定很有成就感,她實在是太了解他了。
他的腳步聲跟隨在後,她側耳聽,還是放慢了步子。回頭一顧,發現他忽然頓下了,仰頭眺望天際。無方不知他在看什麼,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雨夜的天是墨黑的,看得見雨絲墜落的軌跡。
驀然天邊躍出一片青色的光,還沒來得及問他那是什麼,霎那萬點流火以傾瀉之勢奔湧向天的另一頭。颯颯的青芒,從頭頂飛速越過,數量之巨萬,多到令人恐慌。
「阿准!」她伸手去拽他,四面八方響起悽厲的嚎哭。
他昂首看著,額角的蓮紋慢慢浮現,一路向下蔓延。灼灼的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那是煞火。」他緊緊抓住她的手。每一隻煞形成之前都有這樣的天象,區別在於規模如此龐大,億萬年難得一遇。
足夠驚天動地,這表明什麼?他把她拽進懷裡,蓋在袖底。遠處傳來一陣尖利的呼嘯,蘊含了無比的速度和力量,飛速向這裡襲來。一團巨大的光,在漫天颯踏中顯得異常醒目,像飛鳥掠過地面,低空從他們頭頂上划過。只是一瞬,他看清光暈中間那張冷漠的臉,分明就是瞿如。
想追,可是無方在身邊,也許是調虎離山,不能不防。那片火光終於去遠了,她輕聲叫他,他撤開廣袖,喃喃道:「我看見小鳥了。」
她倉惶望向天際,「在剛才的煞火里?」
他點頭,「她好像誰也不認識了。」
只有魂魄,沒有軀體,最終就是這樣的結局。無方咬著牙沉默良久,知道一切都是金剛的手段。羅剎王作惡可以找羅剎天,意生身犯事可以找光持上師。金剛呢?他不是誰的附庸,被貶後連死都不怕,還有誰管得了他?
不能纏鬥,也不能離開,這就是麒麟的可悲之處。雖然不願意承認,但受人指派替人賣命,卻是不爭的事實。無方定了定神,寒聲道:「我去找他,問他究竟想怎麼樣。」
令主說好,「逃避不是辦法,既然他不念舊qíng,我就讓他這第七世不得善終,看他怎麼歸位。」
一個女人引發的惡戰,最壞的結果可能是金剛六世功德盡毀,墜入無間地獄,麒麟被真火反噬,燒得魂飛魄散。他們的命運是捆綁的,一個毀滅,另一個也別想逃脫。
她只得安撫他,「我不是去找他打架,可能遲遲不把金剛杵jiāo給他,他已經心生不滿了。我單獨去見他,你在宮外等我。」
令主怪叫起來,「讓女人出頭,我縮在背後不露面,這算怎麼回事?」
她怨懟地看著他,「你在場,有些話不方便說。」
他驚恐萬狀,「難道你打算委曲求全,讓他……」
話沒說完又挨了揍,她氣紅了臉,「你把我當什麼了?」
令主揉著後腦勺,沒敢再出聲。這時開口准沒好話,思維太跳脫,光是想像一下,就足以把自己嚇瘋了。
第86章
心驚膽戰的令主跟在她身後,將到大明宮時,他就嗚嗚咽咽幾乎要哭了。
「你到底打算和他說什麼?我告訴你,你想捨身成仁,門兒都沒有。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殺遍三千世界,然後殉qíng。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快歸位了,我不過是只混飯吃的麒麟,他要是捨得他的果位,我也豁得出命去……」
他絮絮叨叨說了一路,說得無方腦子都快炸開了。天還沒亮,這雄偉的建築群淹沒在黑暗裡,只有守夜的宮燈疏疏懸掛著,勾勒出大致的輪廓。
「你猜他現在睡著嗎?」她眯著眼說,「如果我入他的夢……」
「他會輕薄你的。」
他很快接口,換來她一個白眼。她轉過身去,遙望光明宮,「瞿如的魂魄已經出現了,如果他想自證清白,就不能袖手旁觀。和花嶼的緣分是緣分,和瞿如的難道就不是嗎?剛才那些煞火,不知道會引出什麼麻煩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瞿如就要出事了。」她向他伸出手,「把金剛杵給我。」
令主不太放心,「你不會亂來吧?」
她失笑,「我不會亂來,以我的修為殺不了他,傻子才以卵擊石。」
他猶豫了下,把杵遞過去,「有點沉,小心。我等你兩刻,時間一到就去接你。」
她說好,化作流光,落在了光明宮前。
殿裡人知道她來,匆匆迎出門。見了她又驚又喜,有些侷促地叫了聲「無方」。總算不是花嶼,他的腦子這刻是清明的。她也不願意劍拔弩張,微微笑了笑,「擾了陛下好夢,實在對不住。」
她能來,他求之不得,無措地整整衣襟道:「我在打坐,還沒睡……」一面說一面讓了讓,「你……進去吧。」
真是奇怪的感覺,明玄的皮囊,背後是另外一個人。然而金剛沒有之前見面時的鋒芒畢露,看他現在的樣子,可以想像他和花嶼相處時,是怎樣平實而有煙火氣的感覺。
再了不起的人,愛qíng面前終究卑微。他癲狂時讓人恨之入骨,這時卻又有些可憐相。迎她進了殿,便不再以明玄的樣貌示人,恢復了本相,還是那個威嚴的金剛。只是眉宇間隱隱顯得尷尬,站在那裡進退不是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