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我們成親好不好?
2023-10-02 13:23:09 作者: 陶夭夭
秦默面有後怕之色,看著公儀音的目光早已沒有了方才的冷厲和幽暗,眸中神色轉為清亮薄寒,像極了初夏時分的拂曉天氣,還帶了些微濕潤的意味。
公儀音抬目直面他,腦中一片空空,墨玉如洗般的眸子裡氤氳著一層瀲灩空濛的神情。
秦默忽而嘆一口氣,清雅的容顏上綻開一抹苦笑,聲音低沉道,「上車。」
公儀音不敢不從,乖乖地跟在他身後上了車輦。
一踏入車廂內,便覺眼前一暗,原來是身後帘子刷地落下,隔絕了車廂外明亮的光線。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就感受到秦默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廓之上,近在咫尺。
公儀音的胸口不由自主傳來陣陣悸動,如同受了驚嚇四處亂竄的小鹿。她伸手按住胸口處,兀自穩定了一下心神,剛要抬頭朝秦默看去,身子卻被秦默一下摟入懷中。
耳邊便是秦默胸膛跳動的心跳,恍惚間,竟然比自己的心跳還要快。
她錯愕仰起小臉朝秦默看去,正好撞上他低頭看來的目光,有著隱隱微醺的神色,似千年琉璃閃爍其中,眼中的後怕之情久久沒有退去。
「阿音,我後悔了。」秦默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驀地響起,似一壇深埋多年的好久,甘醇而清冽,讓人不由自主染上幾分微醺的醉意。
「後悔什麼?」公儀音不解挑眉。
秦默輕嘆一聲,緊緊摟住她纖細的腰肢,下巴抵在她柔弱的肩頭,語聲幽幽,「後悔將你帶出來了。」
公儀音忙道,「阿默,你別擔心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嗯。」秦默淡淡應一聲,忽而將頭抬起,雙手握在公儀音的肩膀上,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若你不是好好的,我會叫他給你陪葬。所以阿音,你必須好好的,明白嗎?」
他的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可他聲音中那絲似有若無的寒意,卻讓公儀音忍不住一顫。
這一刻,公儀音仿佛見到了方才廢掉賈文時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如同地獄中走出之人一般的秦默。
她毫不懷疑,若自己今日真出了事,哪怕只是傷了一根毫毛,秦默對賈文的下手還會狠一千倍。這真的是人們口中那個溫潤如玉飄然似仙的秦默麼?
公儀音怔怔地看著秦默,嘴張了張,最終還是無聲地垂下了頭,細細的聲音傳來,「我知道了。」
許是感受到公儀音氣息的變化,秦默很快收起了眼中的森寒和凌厲之色,熟悉的低笑聲在公儀音耳邊響了起來,「阿音,你這是被我嚇壞了?」
公儀音吶吶搖了搖頭,「沒。」
秦默伸手將她往懷中帶了帶,用唇瓣輕輕蹭了蹭公儀音緋紅的耳垂,「罷了,日後把你栓在我身邊便是,如此,你就不會受傷了。」
公儀音聽出他話中的玩笑之意,抬眸睨著眼看向他道,「才不要!」
秦默唇角上揚,露出一個熟悉的弧度,帶著寵溺的口吻哄道,「好好好,你說不要便不要。」這一刻,他又回到了那個熟悉溫暖的秦默,仿佛方才一瞬間的幽冷只是公儀音的錯覺。
公儀音長舒一口氣,壓下心底複雜的情緒,也勾唇笑笑道,「時辰不早了,快繼續趕路吧。」
秦默應了,掀開車簾朝外吩咐了一聲。
謝廷筠見兩人解決好了「矛盾」,這才哭喪著臉又上了車。若不是此次出行總共就帶了三輛車,他還真不想同公儀音和秦默同一輛車,實在是太受刺激了。
許是感受到謝廷筠的糾結心情,公儀音朝他討好地一笑,離開秦默的懷抱端端正正地坐著。
秦默睨她一眼,瞥見她眼中的靈動和笑意,心中長舒一口氣轉回了目光。
車隊終於緩緩開動,有秩序地朝前駛去。
又是一陣顛簸的趕路,一行人終於趕在天黑之前到達了下一個城鎮。在鎮上休息了一會,補充了一些必需品,第二日清晨便啟程了。又趕了大半天的路,晌午剛過,一行人到了安邑縣縣城。
他們找了個客棧安頓下來。
秦默派了荊彥和莫子笙並兩個侍衛帶著賈文去了縣衙。臨行前,秦默特意同荊彥強調,務必要讓安邑縣縣令好好關照關照賈文。荊彥應了,帶著賈文往安邑縣縣衙去了。
公儀音恰好聽到了秦默同荊彥說的話,不由眉眼一垂。
賈文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了。
見公儀音收拾好從樓上的房間走了下來,秦默揚唇一笑,朝她招招手道,「阿音,過來。」
「你想吃什麼?這一路舟車勞頓也沒吃好,今日難得到了這裡,好好吃一頓吧。」秦默拉著她的手在幾前坐下,笑意清淺地問道。
公儀音搖搖頭,「都可以,你看著點吧。」這一頓顛簸,胃裡早就翻江倒海,自然也沒有多少胃口吃東西。
見她眼底微顯的疲色,秦默眼中閃過一絲心疼,「趕了好幾天路了,今日就在這歇息半天,明日再啟程吧。」
一旁的謝廷筠知道秦默是顧忌公儀音的身體,當然不會有異議,自然而然地接過話題道,「既然無憂沒有什麼特殊請求,那我叫小二來問問店裡的招牌菜。今兒可要好好宰熙之一頓。」
秦默看他一眼,「我可沒說這頓我請。」
謝廷筠兩手一攤,「你都把我拐到這兒來了,總不能連頓飯都不給我吃吧。」說著,招手喚了小二過來點了菜。
飯菜上得差不多的時候,荊彥和莫子笙也回來了。
謝廷筠招呼兩人在一同坐下,問道,「怎麼樣?縣令怎麼說?」
「我一亮出令牌他就嚇傻了,趕緊讓人將賈文帶進了牢中。有我們的特別關照,賈文估計不死也得殘了。」荊彥大大咧咧道。
公儀音看一眼身側眉眼冷然的秦默,不知為何心中有一絲奇異的情緒在蔓延。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並沒有完完全全了解過坐在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他的過去,於她而言,是一片空白。她只見過他展現在自己面前的一面,而其他的方面,她一無所知。
這讓她不由產生了一絲挫敗感,情緒也跟著低落下來。
秦默淡淡瞥了荊彥一眼,收到他的注視,荊彥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偷瞄一眼公儀音忙笑著將話岔過去,「點了這麼多菜?!終於可以放開肚皮大吃一頓了。」說著,看向秦默笑道,「九郎,可以開吃了嗎?」
「吃吧。」秦默淡淡應了,拿起筷子先給公儀音夾了一箸菜。
公儀音淡笑著謝過,埋頭吃起飯來。
看著她沉默不語的側顏,秦默幽深的墨瞳中划過一抹異色,很快也垂了頭吃起飯。
一頓飯吃得是波瀾不驚。公儀音情緒不佳,明顯話少了許多,連謝廷筠看出了端倪,疑惑的目光在秦默和公儀音身上流轉片刻,眉眼間閃過一抹深思。
吃過飯,公儀音藉口累了,先行回了房。
荊彥和莫子笙去安頓車輦和侍衛去了,一時間席上便只剩下了謝廷筠和秦默。
兩人沉默了片刻,謝廷筠看向秦默開了口,「無憂好像心情不佳?」
秦默沒有出聲,目光定定地盯著嗎面前的茶色長几,修長如玉的手指捧著粗瓷茶盞,愈發顯得細膩瑩白。
「為什麼?」謝廷筠問道。
秦默依舊沒有出聲。
謝廷筠似乎習慣了他這樣,嘆口氣道,「熙之,方才你失態了。」這麼多年,他幾乎是看著秦默一步一步走過來的,自然知道他內心有多強大。到了現在,已經很少有什麼東西能引起他情緒的波動了。沒想到世間萬物終究是一物降一物,素來清冷的秦默在遇到無憂時,終於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會笑會怒的普通人。
「那個時候,我沒辦法冷靜下來。」秦默終於開了口,清冷的嗓音像是早春白雪消融的溪水,涼而沁人。
「你所經歷的那些,無憂並不知情是不是?」謝廷筠緊緊凝視著他淡雅的眉眼。
秦默淡淡搖了搖頭。
「所以見到那樣的你時,她才會疑惑,這也很正常。」見秦默的情緒明顯也跟著低落了下來,謝廷筠出聲安慰。
秦默「嗯」了一聲,長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中的茶盞。
「熙之,你有沒有想過向無憂說出來?」謝廷筠輕輕啜一口杯中茶水,想了想建議道。
秦默眸中眼波波動些許,腦海中閃過公儀音如剛發的花信般明媚的笑靨。她美好得如同初升的驕陽,而自己,只是那寂靜無邊的黑夜。那些過往的黑暗與殘忍,如果可以,他並不想讓她知道。
看出他眼中的掙扎,謝廷筠微微嘆一口氣,「罷了,你素來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作為旁觀者,就不多說了,你好好想想吧。」
說著,似乎是有意打破這樣沉悶而壓抑的氛圍,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酒足飯飽,我也困了,去午睡一會了,有事派人叫我。」說罷,起身上了樓。
許是一路奔波勞累睡得並不安穩,好不容易可以在榻上舒舒服服睡一覺了,公儀音這一覺格外香甜,等她醒過來時,窗外已紅霞遍天。
她呆呆地從榻上坐了起來,看著窗外滿目的橘色,腦中一時有些發懵。
「阿素。」她出聲喚道,卻很快意識到自己這不是在帝姬府,阿靈和阿素也沒有跟來。只得咂了咂嘴有些乾燥的唇瓣,掀開薄被起身下了榻,走到茶几旁給自己倒了杯水。
溫熱的茶水下肚,她這才覺得腦中清明了些。
走到窗前推開窗戶,窗外的景色一覽無餘。公儀音這間房的窗戶是對著客棧裡頭開的,窗戶下面是一個小小的庭院,庭院中遍植長青樹木,亭亭如蓋。
仔細一瞧,發現樹下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公儀音睡了這麼長的一覺,急切需要呼吸些新鮮空氣,想了想,將外衫穿好,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走到樹下時,樹下的人聞得腳步聲轉過頭來,正是目露沉思之色的謝廷筠。
也不知是不是出門在外,謝廷筠這些天的打扮顯然低調了許多,雖然衣衫的色澤較之秦默仍是鮮艷了不少,但總算不再是那種大紅大綠艷俗無比的搭配了。
此時的他,身著一身湖藍色的長衫,腰間墜下玉佩香囊和他這幾日不離手的那把玉骨扇,頭髮用碧色小玉冠束住,乍一看上去也是個翩翩佳公子。
「無憂這是剛睡醒?」瞥了瞥公儀音還帶著些睡意朦朧的眼睛,謝廷筠笑道。
公儀音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我也沒想到會睡這麼久。」她打量了謝廷筠一眼,「謝七郎又是在這裡做什麼?」
謝廷筠解下腰間佩扇,煞有介事地一展扇面,衝著公儀音送了個秋波道,「我啊,在悲春傷秋。」
他一向不正經慣了,公儀音見怪不怪,反而順著他的話道,「悲春傷秋?我看你是大秋天的思春了吧?」
謝廷筠輕咳一聲,盯著她似笑非笑道,「我可不像你,春都沒有,怎麼思?」
公儀音沖他揚了揚秀麗的黛眉,抿唇笑道,「要不要我給你找一個春天?」
「別別別。」謝廷筠趕忙擺手,「你還是繞過我吧,不然你老替我張羅,熙之還不得扒了我一層皮?」話音一落,他敏感地感到公儀音唇角的笑意淡了些,不由心裡只懊悔。
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明知道無憂因熙之上午不小心外露的凜冽煞氣而心有糾結,自己這會還說這話,簡直是腦子裡進了水。
他懊惱地咬了咬下唇,生硬地轉回到原來的話題道,「不過……若是你有看著合適的,給我介紹介紹當然好了。反正熙之對上你就沒了脾氣。」
公儀音生澀地笑笑,顯然也明白了謝廷筠如此突兀的畫風一轉是因為何故,一時間又有些心事重重起來。自己莫不是表現得這般明顯?連謝廷筠都發現了端倪?那秦默那裡,自然也瞞不過了。
秋風瑟瑟,吹動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公儀音和謝廷筠卻突然之間都沉默了下來。
「無憂……」
「謝七郎……」
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在寂寂秋風中很快隨風消散。
「你先說。」公儀音抿唇微微笑笑,看著謝廷筠道。
「你有沒有什麼從未對人說過的秘密?」謝廷筠的目光看向悠遠的天空,那裡,一片瑰麗的橘色,如同火燒一般艷麗的色澤。
公儀音心中一咯噔,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重生之事。
謝廷筠似乎並不想等到她的回答,悠悠的語聲又響了起來,自顧自說道,「我有。」
公儀音略有些吃驚地轉頭朝他看去。
暮色以一種溫柔的姿態籠罩下來,天邊的橘色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濃的墨藍。
謝廷筠的側顏在朦朧的夜色中也變得模糊起來,然而無論怎樣也掩蓋不了他精緻的五官。不得不說建鄴這些士族子弟,除了秦默,其他人同樣亦是面如冠玉儀表堂堂。
謝廷筠繼續開口道,「所有人都很好奇,明明我與阿兄是一母同胞,為何他就能如此出色如此光芒四射,而我卻成日如此遊手好閒?」
他面上收起了往日慣常的佻達笑意,朦朧夜色中,只有那一雙眸子還散發著熠熠的光彩。他嘲諷地勾了勾唇接著道,「在我很小的時候,我並不是現在這般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當時的阿兄,性格好能力好,我很努力地想要追上他的步伐,努力地想要做一個完美的世家兒郎。可是直到有一天,我發現這些,其實只是裝出來的假相。」
他神情淡渺如煙,秋夜的涼意在他長長的睫羽上碎開,眸間有隱隱光華閃爍。
關於他是如何發現這些假相的,謝廷筠並沒有細說,目光依舊看著夜色中的遠方,仿佛恍惚間想起了年少無知的少年時代,而唇邊笑意間的嘲諷之色愈發重了。
良久,他似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轉頭看向公儀音,黑曜石般的雙眸在漸漸暗淡下來的夜色中清華流轉,「而熙之,他的過往,比任何人的都要艱難。我很難想像,他究竟是如何才能練就如今這樣一副淡然清風的性子。」
公儀音心中一驚,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謝廷筠。
他是說,秦默的過往很艱難?艱難到他都無法想像?可是……他不是秦氏嫡支麼?不是秦氏宗主最看好的下一代子弟麼?雖然王夫人不待見他,也不至於淪落到那樣的地步罷?
她盯著面前的謝廷筠,急急便想開口,「謝……」一個字剛出口,便覺得一股熟悉的隱約寒涼香氣夾雜在涼風中襲了過來。
公儀音下意識迴轉頭,果然瞧見一襲銀色袍衫的秦默在夜色下正朝這邊走來,寬袖輕擺,衣袂翩翩,身上永遠是那樣泠然自得的氣質。這樣的人,仿佛歲月從未虧待過他,如此,才能養成這種任何時候都勝似閒庭信步的氣度。可謝廷筠卻告訴她,她的過往,遠不是自己能想到的?!
她突然覺得自己腦中迷糊起來。
前世今生,她似乎見過了秦默的很多面,可又似乎又很多面從未見過。而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秦默在公儀音的注視下行到兩人跟前,「無憂睡醒了?」他凝視著公儀音淡淡開口道。
公儀音點點頭,眼中神色五味雜陳。
「方才在說什麼?」秦默輕輕瞟一眼謝廷筠,最後目光又轉回到她面上,唇角含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隨便聊聊。」謝廷筠搶在公儀音面前開了口,面上神情似乎有些心虛。畢竟,他方才可是把秦默的底透給無憂聽了。
秦默沒有說話,只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公儀音,眼中帶著膩死人的溫柔。
公儀音被他這般看著,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別開眼神點點頭道,「沒說什麼,就隨便聊聊。」
謝廷筠暗暗舒一口氣,腳底已經動了起來,「我……我突然想起找荊司直有點事,我……我先走了,你們慢慢聊。」說罷,也不等兩人反應,飛快地走遠了。
公儀音扯出一抹苦笑,收回目光低垂著頭,一時不知如何面對秦默。
她心中有太多疑問想要問秦默,可是她也知道,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有很多逆鱗。公儀音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開口問起他那些……那些難以訴說的過往?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客棧中點起了明亮的燈火,投影在紗窗上,倒映出明滅的光影,也照亮了秦默清雅如玉的容顏。
「阿音,隨我出去走走可好?」他淡淡開了口。
公儀音一怔,下意識點頭應了下來。
兩人並肩出了客棧,公儀音不知秦默要帶她去哪裡,只是安靜地跟在他身後走著,一路無話。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前頭秦默的腳步停了下來。
公儀音抬頭一看,原來他們竟走到了一條小河邊。小河並不寬,兩岸流離的燈火倒映在河水中,公儀音清楚地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
小河邊是青青草地,秋夜微涼,河邊的風帶了些微微的濕氣。
秦默在一顆垂柳旁站定,迴轉身看著公儀音,「阿音,你有心事。」
他用的,是肯定句。
公儀音不想瞞他,也自知瞞不過他,猶疑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能說說嗎?」秦默的聲音,溫柔得近乎哄勸,清亮的雙眸一直緊緊凝視著公儀音,仿佛要將她刻在心底最深處的地方。
公儀音定定地回望,卻不知如何開口。
秦默微微一笑,伸手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中,目光轉向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淡淡開了口,「阿音應該知道,建鄴很多人都懷疑我的身世。」他嗤笑一聲,「會懷疑也會正常,因為我自己也在懷疑。」
公儀音心中一咯噔,吃驚地抬目看向秦默。
秦默接著道,「從我記事起,母親就一直不喜歡我。阿衍不過小我三歲,卻從小被母親捧在手心裡呵護著。年幼的我,只當自己是長子,所以母親才對自己要求嚴格些。直到後來有一天,我無意中聽到了母親和父親的爭吵,原來,母親一直懷疑當年父親帶我出去治病,帶回來的卻不是她生下的孩子。她甚至懷疑,我是父親與其他女子在外生的孩子。」
秦默的語氣冷靜得沒有一絲起伏,冰冷得像在訴說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父親自然不承認,兩人大吵了一頓,不歡而散。我以為,此事到這裡就會告一段落,而留下的,不過是其他人的閒言碎語罷了。可我顯然還是太低估了我母親。」說到這裡,他的語氣突然沉緩了下來,面上露出一種似悲傷似絕望的神情。
公儀音很心疼這樣的秦默。
她伸手抱住秦默,頭埋在他懷中,聲音中帶了一絲哽咽道,「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秦默伸手摸了摸她的發,聲音又漸漸恢復了清亮,「都是過去的事了,阿音不用替我難過。不過……阿音真的不想知道麼?」
「想……」公儀音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她想知道秦默過往的一切,想知道那些沒有他的日子秦默是如何過來的,想知道他這樣清淡如水的外表下究竟藏了怎樣黑暗的過去,才會讓他露出那樣森然冷厲的神情。
「好。」秦默應了,摟著她腰肢的手緊了緊,淡而低沉的嗓音又在耳邊響了起來,「母親她,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把我送到了秦家培養暗衛的基地。」
「那是哪?」公儀音莫名地覺得身上一寒。
「涼州的幽冥山。」
幽冥……山?公儀音並沒有聽過這座山,可光聽這個名字,就讓人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許是感覺到了公儀音的困惑,秦默淡淡解釋道,「幽冥山地處涼州,並不為外人所知,可卻是秦家培養暗衛的重地。涼州氣候苦寒,幽冥山中野獸眾多,被送進幽冥山的暗衛,必須在山中待夠七天,應對各種突如其來的挑戰。不過,這不是最困難的,最困難的,是人。」
「人?」公儀音喃喃地反問了一句。
「秦家的暗衛比起其他三大家族少了很多,但是個個都能以一敵十,那是因為,秦家暗衛的選拔過程最為黑暗苛刻。每批會有二十個人同時放入幽冥山中,最後出來的,只能是一個人。」
公儀音的身子忍不住一抖,一瞬間仿佛拂面的風都變得寒意沁人起來。
最後出來的只能是一個人……那是不是說明,如果你想活著出來,就必須殺掉剩下的十九個人?要在那樣嚴酷的條件下生存下來,還要時刻提防其他人的偷襲,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公儀音忍不住抱緊了秦默,渾身顫抖得厲害。
「她……她怎麼忍心!」想到如此心狠手辣的王夫人,公儀音心中騰地生氣一團怒火。就算秦默當真不是她的親身骨肉,那時的秦默還只是個孩子,她怎麼下得去手?!
秦默唇角彎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母親是典型的世家女子,知道如何為自己爭取更好的利益,從不心狠手軟。」
「你死了對她有什麼好處?!」看著秦默清冷的眉眼,公儀音又是心疼又是憋屈,忍不住叫出了聲。
「她也許並不一定要我死,只是……想替阿衍鋪路罷了。彼時的我還太年輕,以為拼命表現好了就會得到母親的另眼相看,沒想到反而成了她嫉恨的根源。她大概覺得將送去幽冥山,我不死也得殘了吧?如此一來,阿衍就成為了下一任宗主的有利人選。」
「不是還有秦家大房麼?她憑什麼覺得,沒了你,秦衍就一定能入秦氏宗主的眼?」
秦默無奈苦笑一聲,「阿音,你要知道,在每個母親心中,自己的孩子都是最棒的。」
公儀音的心臟氣得一陣生疼。
以母愛之名而對另一個同樣年幼的孩子行這等齷齪的手段,實在是讓人不齒。
「可是……你為何不反抗?還有你父親和秦氏宗主,他們都不反對的麼?」公儀音緊緊攥著秦默的衣襟,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問道。
「母親既然下定了決心,自然不會讓父親和祖父察覺出端倪。至於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去往幽冥山的車上了。等到父親和祖父發現不對派人趕來的時候,我已經被送進了幽冥山。一入幽冥山,就如同開弓的箭,再也沒法回頭。」
「她……」公儀音氣得話都說不完整了,「她既然這般嫉恨你,為何不索性給你一刀痛快!」公儀音被氣昏了頭口不擇言道。
秦默並未放在心上,目光看向天邊皎潔的明月,「因為她知道,若簡單地殺了我,定然會鬧得人盡皆知,到時父親和祖父絕對不會放過她。而幽冥山是秦家對外絕對保密的存在,就算我死在了幽冥山中,為了秦家日後的暗衛培養,祖父和父親明面上也不會對她怎樣。」
秦默的面上神情,冷靜得近乎讓人害怕。
皎潔月光下,他眉眼未動,連眸中的神情也是一貫的清冷幽深。
這一刻,公儀音突然明白,在斬殺洵墨和對付賈文時,秦默身上那濃重的嗜血之氣是從何而來的了。秦默他,本來就不是雲端上的謫仙,而是從暗夜中走出的修羅!
她看著秦默熟悉的眉眼,心中心疼得要命,小手撫上秦默的臉頰,從眉毛到眼睛,再到鼻子,再到水潤的唇,輕柔地像一片羽毛輕輕拂過秦默的面龐。
秦默抓住她的小手,卻看見月光下的她面上一片淚痕。
「阿音,不要哭。」秦默嘆口氣,抬手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漬,「我原本沒想著告訴你的,你是盛開在陽光下的花朵,我並不想讓這樣苦痛的過往在你心中留下不好的烙印。」
「不!」公儀音抽泣著出聲,「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她不要只看到秦默溫柔面對自己的一面,她想看到一個有血有肉的秦默,她想感受他所有的悲喜和疼痛。現在的她,心中雖然疼得要命,五臟六腑都似被人狠狠揪著,心裡頭卻是升起一種從所未有的踏實感。
一直以來,秦默對她而言都完美得太不真實,她好怕這樣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南柯一夢,一覺醒來,自己還躺在冰冷的帝姬府,而秦默,不過是一個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罷了。
可現在,她知道了,眼前這個看似風輕雲淡談笑間好不色變的男子,其實有著讓人無比心疼的過去。她發誓,以後定不會讓他一個人再受這樣的苦,刀山火海,她逗願意陪著他一道前行。
「阿默,你不要再難過,今以後,不管你要走怎樣的路,我都會陪著你一直走下去!」公儀音凝視著秦默,淚光閃閃,擲地有聲。
「阿音……」秦默一臉震撼地看著她,似乎沒想到公儀音會說出這樣的話。
公儀音還在抽泣,小臉慘白得厲害,心中一片生疼。
見她如此,秦默愈加心疼起來,低著頭輕柔吻去公儀音面上的淚珠。公儀音卻一把摟住秦默的脖子,將他拉向自己,火熱的唇沒有絲毫遲疑地貼了上去。
這是公儀音第一次如此主動地吻秦默,秦默不由有片刻怔忡,只是唇上的柔軟和清涼很快讓他反應過來,不由眸色一暗,一手扣住公儀音的後腦勺反客為主起來。
她身上的味道太過清甜,讓秦默忍不住有些失控。手中抱著她的冰肌玉骨,嘴裡是她檀口中香甜的滋味,心內的野獸叫囂著咆哮著想要更多。大手在公儀音纖腰上輾轉,所到之處帶起一片火熱,公儀音忍不住叮嚀出聲。
這時,她敏感地感到秦默身體起了變化,渾濁的腦中頓時清明了幾分。
夜風拂過臉頰,她明顯地看到秦默的全身都似著了火,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將自己席捲其中。她本能地有些害怕,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響掙扎著想後退,方才主動吻上去的勇氣仿佛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秦默怎麼會允許她這個時候推開自己?大手越錮越緊,似乎想把公儀音鑲入自己的血肉之中,靈巧的舌或重或輕不斷在她柔軟的唇瓣上游移。
鼻端縈繞著公儀音的馥郁體香,秦默腹下一陣火熱湧上,唇舌放過公儀音腫脹的紅唇,低頭朝她雪白的脖頸上吻去。
月光下,她精緻的側臉紅艷誘人,雪白貝齒緊緊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卻愈加顯得魅惑。平素清澈的眸中盛滿了瀲灩清波,看得人心猿意馬起來。
秦默的唇甫一觸碰上公儀音的脖子,她忍不住身子一顫,渾身軟得沒有絲毫力氣。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公儀音羞紅了臉,不由從唇縫中叮嚀出一聲,「不要。」說著,抬起綿軟無力的手去推秦默。
見她似乎當真不願意,秦默忙運氣壓下心中的綺思和雜念,轉向旁側長長吐了一口氣,眼中的火熱情緒這才退去一些。
看著公儀音脖子上綻放的紅梅,秦默眸色不由又是一深。
公儀音忙護住抱臂護住自己身子後仰,一臉警惕地看著秦默道,壓低聲音道,「不來了!」
「好,我不動你了。」秦默說出口的聲音,沾染了一絲情慾的喑啞,在這樣寂靜的夜,顯得格外清晰和醉人。
公儀音嚇了一跳,忙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小聲些,小心引來了人。」說著,一雙氤氳大眼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
好在秦默找的這個地方位置較偏,並沒有什麼人過來,公儀音這才鬆了口氣,慌忙鬆開捂住秦默嘴巴的小手。
岸邊的樹影倒映在燈火流離的水面上,明明還是清涼的秋夜,公儀音卻覺得自己身體裡的燥熱,怎麼趕也趕不走。她抬起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臉頰,只覺一片滾燙,想來已經燦若流霞。
腦中又浮現出自己方才那大膽舉動,只恨不得地上有條縫能讓她鑽進去才好。明明一開始只是想同秦默來談心的,最後怎麼演變成了這個樣子了?想到這裡,公儀音無意識地砸了咂嘴,心中升起一股子懊惱之意,唇瓣上的水色在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秦默看著她緋紅如桃花的臉龐,還有那紅潤飽滿的菱唇,剛剛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慾念又升騰了上來。他艱難地別開眼,又運功調息了一番這才勉力拉回了心神。
他微微低了頭,看著公儀音的眼睛,一字一頓無比認真道,「阿音,我等不及了。等一回京我們就成親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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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發糖了,來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