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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3:19:18 作者: 寒鴉/梅八叉
傅元青笑了:「不是那樣的。」
「什麼?」
「我以前以為因為我微賤身份,定會有以身殉道的必然結局,自苦自憐久已。」傅元青說,「可我現在明白了,不是那樣的。我所行之道,異常崎嶇,然若真能實現,民衣食有餘,安居樂業,便是販夫走卒亦能保暖富足。民智因此可開,路不拾遺,外戶不閉,海內昇平,則盛世再現可期。這樣的道,不是我一個人的道,而是眾人踐行之道。傅元青不過其中滄海一粟,又何必得到什麼人的歌頌。我行此道無悔,與我同路之人甚多,亦必無悔。」
於睿誠臉色難看之極:「一派胡言亂語!」
「你不信,我沒有辦法解釋。」傅元青說道這裡猶豫了一下,下定決心道,「還有一事要告知。於家的案子今日已定謀反大逆之罪,聖旨已宣。誅三族,財產盡數充官,於家族親革職削官,永不錄用。於閣老梟首示眾。你……凌遲處死。」
於睿誠怔了怔,臉色有些蒼白,輕笑兩聲:「按照大端律法,謀反大逆要誅九族。蘭芝,十幾年了,你還是不長記性,這般心慈手軟。」
「嗯。」傅元青沒有否認,垂目道,「自傅家遭難,這樣的場面我見不得。立秋那日,便不去觀刑了。」
「好。隨你。」
傅元青道:「來人,把酒送來。」
獄卒從外而入,拿著兩個碗,一罈子開了封的酒。
是那半罈子充作物證的桃李春風。
傅元青倒了兩碗酒,遞給於睿誠一碗,他對於睿誠說:「道不同,不相為謀。然兄弟情義我心中銘記。飲盡此酒,情誼兩散,就此別過。」
於睿誠看著那碗酒,慘笑起來:「哈哈哈哈……」
傅元青依舊垂目,雙手執碗,亦喝乾了碗中的桃李春風。
就算是醇香十幾載的酒,入喉時綿長,可落入胃中,便像刀子般的讓人痛楚。
兄弟情義從眼前一晃而過。
酸甜苦辣便從這一碗酒中品出。
傅元青將空碗摔碎於地,這才緩緩抬眼看向於睿誠。
他正抖著手,接過那碗酒一飲而盡,污濁遍布的臉上被兩行淚水洗刷,顯得滑稽可笑。
歲月如此作弄眾生,只需慢慢流逝,推著曾經的友人走向了不同的溝壑,隨隨便便就抹殺了過往的風光,改寫了原本以為命定的眾生結局。
傅元青退後兩步,躬身作揖道:「通達,今生別過了。」
第70章 太陽雨
太液池畔清音起,雲外河山入夢觀。
「老祖宗,這兩句挺有意境的。怎麼不寫了?」
傅元青入宮為掌印第一年的中秋,在太液池畔的玉熙宮中入宿,少帝已眠,傅元青在宣紙上寫了這兩句,便停了筆。
墨滴在了紙上,暈染成了一灘黑色的污漬。
曹半安忍不住去勸慰。
傅元青回神,緩緩放下筆,有些悲傷的笑了笑:「心境不再,此等故弄風雅的詩詞,便寫不下去了。罷了……」
他走後,曹半安將那宣紙疊好,仔細收了起來,保管多年。
*
從詔獄出來,往傅宅去的路上下了些雨。
太陽還在,只是多了些薄薄的雲彩,於是便有些透明的雨落下。
傅元青在車上十分安靜,直到車子終於停下來,他才回神,對帶著天將軍面具的趙煦道:「我去去就來。」
趙煦握了握他的手:「好。」
傅元青便從車裡下來,百里時和方涇已經在門口等他。
這是自上次離開後,傅元青第一次回來,他走到二人身側,雨還在下著,方涇神情憔悴的撐開傘,為他遮風擋雨,三個人便一路入了宅門,往聽濤居而去。
「他在大獄裡受了太多刑。」百里時說,「刑杖打斷了脊柱,腰部以下動彈不得。還有那些穿過胸膛的鋼釘,也不知是多少人用過,不乾淨。我用了藥,也挖了好幾次腐肉,奈何天氣太熱,內里怕是早就潰爛了。」
方涇在哭,沒有哭聲,只是在落淚。
他沙啞著問百里時:「大荒玉經不能用嗎?不是可以找人雙修救命嗎?東廠里死士那麼多,我替曹哥找來就是!」
百里時與傅元青對望一眼。
然後百里時才道:「不是每一種病症,都適合大荒玉經。也不是每一個人都適合雙休。曹秉筆經脈寸斷,如何雙修續命?」
方涇用袖子胡亂擦著臉,可是臉頰上一直濕漉漉的。
「我不信。曹哥這麼好的人,在內監里仿佛是大哥似的,對誰都那麼好,那麼溫和,怎麼就不能用大荒玉經……我不信!」
他們走到了聽濤居外,停下了腳步。
「自被抬回聽濤居到現在,已經半個月了,一直高燒不下,就算是拿最好的靈芝人參吊著,也到了強弩之末。」百里時對傅元青說,「他今日早晨醒來,說想見見你。」
「好。」傅元青說,「我去見他。」
他便入了聽濤居。
方涇的淚更洶湧了,他仰頭看天,想要讓淚不再落下。
*
曹半安自被從大獄救出後,便沒有再送入宮中,而是搬入了聽濤居,在傅元青曾經的那間寢室居住。
傅元青進去的時候,他靠在一張軟榻上,向著窗戶,人還在昏迷中,臉上帶著不正常的紅暈,不曾醒來。傅元青也沒有叫醒他,只是搬了張凳幾坐在他身側,看著外面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