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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3:19:18 作者: 寒鴉/梅八叉
少年的楊凌雪在憂愁鯉魚的肥瘦。
傅元青抬頭去看,他的恩師,浦博明正放下手裡的書卷看過來。
「楊凌雪,為師剛所講為何?」浦夫子問。
楊凌雪一怔,緩緩站了起來,茫然地看向夫子:「講……講……」
「講了後海的魚兒是否肥美。一頓三兩隻,還是一頓五六隻?」浦夫子揶揄。
楊凌雪羞訥的撓了撓頭:「夫子,我錯了。」
「出去站著吧,端兩桶水。」夫子道。
浦博明素來嚴格,說出來的話也不容置喙,楊凌雪應了一聲,老老實實出去罰站了。浦夫子便負手行至傅元青面前。
這個時候的夫子,儒巾襴衫,有幾分道骨仙風。
傅元青仔細看著自己的老師。
十三年來,便是在夢中,他也未曾如此仔細看過老師。
「元青,為師剛講了什麼,你說一說。」浦夫子問他。
傅元青低頭去看自己案几上的書冊,是一本《陽明年譜》,遂道:「夫子剛在講陽明先生生平事跡。」
「嗯……」浦夫子點點頭,又問,「我講到何處了,你讀一讀與諸位同窗聽。」
「是。」
傅元青端起面前的《陽明年譜》頌念:「二十八日晚泊。陽明先生問:『何地?』侍者曰:『青龍鋪。』次日,先生召積入。久之,開目視曰:『吾去矣。』積泣下,問:『先生何遺言?』先生微哂曰:『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此心光明,亦復何言。
他心頭猛然一顫,抬頭去看浦博明先生。
浦博明仿佛無所察覺,含笑瞧他。
課堂上的諸位同窗都緩緩變化了青澀的面容,成了朝堂上那些熟知的官員。
浦博明依舊笑而不語。
「此心光明,亦復何言……」傅元青聲音顫道,「夫子……我……」
就在此時,天邊一道閃光劈下,撕裂了夢境,所有的人物統統粉碎,只有浦夫子化作了點點星光,向上飄散,直入閃電之中,與蒼穹融為一體。
傅元青猛然從夢中驚醒,急促喘息。
他渾身被冷汗纏滿,還未來得及鬆一口氣,滾滾驚雷一道。傅元青站起來,吃驚去看,天邊烏雲危壘,仿佛有傾倒之險,閃電撕裂雲層,猙獰地爬在縫隙中,像是窺探時間的惡龍。
驚雷又來。
天空閃電不絕。
接著大雨滂沱。
傅元青的心撲通撲通,瘋狂跳動。
不祥的感覺沒有絲毫減少,反而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就在此時,兩個人影從遠處沖入值房大門,沒有陳景……是曹半安與方涇。
他二人一前一後走來,表情不忍中帶著凝重。
「怎麼了?」傅元青問。
兩人相視,方涇道:「我從宮外趕來,遇見了從養心殿過來的曹哥。」
「怎麼了。」傅元青又問。
「浦老先生……仙去了。」
傅元青有些預感,可又有些措不及防。
他茫然快步走入雨中,走出了大門。
他的兩位左右臂膀追了出來,為他撐傘。
「我、我得出宮,去看看夫子……」傅元青低聲道,「我現在便——」
「乾爹!」
「老祖宗!」
兩聲悲戚的呼喚,喚醒了傅元青,他想起來了,自己被禁足宮中已有多日。
夫子剛才是故意入夢吧,就算是走,也放心不下他這個不成器的學生。
心如絞痛,無法呼吸。
「乾爹!回去吧!」
「老祖宗……雨太大了!」曹半安在雨中艱難撐傘,「老祖宗,您聽小的們一句勸!」
傅元青眼眶通紅,血絲遍布,渾身顫抖,仿佛下一刻便要落淚。可他卻哭不出來,他從十三年前,便再無淚。
他雙腿無力,朝著南方跪地叩首,抖著聲音道:「夫子去矣,萬古長夜!」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落下,仿佛蒼天也知道他的悲楚,替他哭之。
傅元青在雨中叩首,不肯起身。
曹半安尚好,可方涇已經哭了出來:「乾爹,您別嚇唬我,乾爹!」
雨水砸痛他的肩膀,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落在積雨半寸的地面。有人此時摟著他的腰與肩膀,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用胳膊攬住。
傅元青模糊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他有一陣恍惚。
「陳景……」傅元青說。
「傘!」那人皺了眉頭,對曹半安道。
「是陛下……」傅元青有些茫然的說,「不是陳景。」
曹半安連忙將傘撐過來,接著雨衣便披在了兩人肩頭。
終於,在少帝懷中,得到了一番乾燥的小天地。
傅元青被帶回了值房,曹半安與方涇二人將他安置在了榻上。少帝上前,親自為他換下濕的衣物,手法熟練,不像是第一次為人更衣。
明明已經是三月。
明明已經在屋裡了。
傅元青卻忍不住發抖。
「去生了地龍。」少帝吩咐,「然後讓牧新立……不,方涇,去宮外尋百里時,讓他即刻入宮!」
「是……」
方涇話音未落,傅元青已經從榻上下來,跪在少帝腳邊道:「主子,懇許奴婢出宮前往折祭,以托哀思。」
少帝眉毛擰了起來:「朕說過,在朕這裡,不用主子奴婢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