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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3:19:18 作者: 寒鴉/梅八叉
他家裡還是那個門庭若市的書香世家。
他亦不曾受宮刑後,在浣衣局裡做最微賤的苦工。
*
華溢堂里一片安靜。
傅元青跪在最遠處。
遠處龍床上那個人他不敢看。
他不能看。
君君臣臣已經離得夠遠。
他現在甚至不是臣子,而是入了宮闈在名錄上的罪奴。
不過幾丈距離,卻已如天塹。
他雙手緊緊攢緊,眼睛緊緊盯著地上那金磚紋路,沉默恭敬。
傅元青心裡清楚,這距離還會更遠。
數年不見,再見便要死別。
太醫和隨侍太監們紛紛都退了出去,李才良上前,輕輕喚了好幾聲陛下,龍床上的皇帝才幽幽轉醒。
「是……蘭芝……」皇帝說,「蘭芝來了……」
「陛下,臣來了。」
「蘭芝,你過來。」趙謹說。
傅元青站起來,安靜地走到窗邊,跪在了腳踏下。這才能夠看清面前這個人。
皇帝面色蠟黃,兩頰深陷,眼白幾乎沒了,黑洞洞的眼睛看過來,讓人心慌。急促喘息著,一轉醒就咳嗽著停不下來。像是一艘颶風中的小船,即將傾覆。
他抬手揮動了幾下,沒有抓到人,茫然地看向帳子頂端,然後一隻手握住了他瘦骨如柴的手腕。
趙謹回頭去看,好半天才看清眼前之人。
「臣冒犯。」傅元青恭敬道。
皇帝只這一眼便已熱淚盈眶:「蘭芝,你、你受苦了。」
「陛下保重龍體。」傅元青臉色蒼白,勉強回道,「勿要大悲大慟。」
皇帝笑了。
「我這個樣子,還保重什麼龍體?蘭芝,我叫你來,便是有所託。」皇上咳嗽了幾聲道,「你知道我身體並不算好,在眾多兄弟中並不顯得拔群,能繼位不過是因為膝下幼子討先帝喜愛。」
「陛下……」
皇帝笑了笑:「只是本以為可以撐上十來年,沒想到這才短短兩年便已經不行了。可憐煦兒不過七歲,廟堂高冷,無人可依,江山不固,我死不瞑目……」
傅元青跪地垂首,沉默不語。
趙謹猛咳了幾聲,猛的握緊他的手,力氣大得驚人,他聲嘶力竭說:「蘭芝,天下之大,只有你我可信任!只有你!」
傅元青眼裡浸透了紅絲,悲傷的瞧著他,輕聲說:「臣微賤之軀,惶恐不安,難當大任。於大哥身處朝堂,於閣老又是太子太傅……這才是值得託付之人。」
「你以為我沒想過嗎?」趙謹笑了,「可是光是外庭並不足夠,十幾年時間足夠內閣獨大。蘭芝,於睿誠雖然與我是親兄弟般的存在,我卻不得不忌憚他於家今後獨大。」
他話音落地,擲地有聲。
傅元青跪在下首,過了許久才開口道:「先帝下文字獄,臣父兄死絕,母姐上吊,旁系男子發配、女子入娼……臣本應同死。可卻在刑場上被改了腐刑,除了宮掖再無臣安身立命之處。這是陛下放心臣、願意託孤的原因嗎?」
趙謹回他:「蘭芝,我對不住你。」
傅元青渾身發抖,卻依舊未曾落淚。
「陛下言重。」
「你可恨我?」趙謹問他,「你應該恨我……全家因了我趙家遭難。你孤苦伶仃受盡屈辱,如今,我竟然還為了孩子,來求你……蘭芝,對不住你,我卻沒有其他辦法。我不能、不能做江山傾覆的罪人。更放不下……幼子。蘭芝,我知道不應該逼你入這潭泥淖。可是我不得不拉你下落。我沒有辦法……坐到了這個皇位之上,便再無他人可被信任。蘭芝,你幫幫我?」
李才良在一旁已經被皇帝一番祈求惹得落淚哽咽。
華溢堂內只聽見趙謹急促艱難的喘息聲。
傅元青並未回答。
皇帝對李才良道:」大伴……去、去把煦兒帶來。」
李才良躬身退出,過了一會兒,牽了一個頭戴抹額,身著華服的孩童進來。
他生得粉嫩,年齡不過六七歲,表情卻努力扮得沉穩,一路進來十分沉默,一絲不苟的給趙謹請安。
就見趙謹指著傅元青對他說:「煦兒,從今晚後,便由蘭芝陪你。你要將他做我般,好好供奉。他是我多年好友,定不負你。來,叫阿父。」
傅元青渾身一顫,急道:「陛下將臣置於何地?!」
趙謹不回答,呵斥趙煦:「還等什麼!跪下叫阿父!」
趙煦乖巧,轉身行三跪九叩大禮,傅元青連忙阻止,趙煦抬頭看他,喚:「煦兒給阿父行禮。」
傅元青顫聲道:「你……你叫趙煦。」
「是。趙煦。」
「晨煙暮靄,春煦秋陰。」趙謹道,「是你當年給煦兒起的名字。」
傅元青眼眶通紅,再忍不住,頓地泥首,久久不曾起身。
趙謹知道託孤之事已成,心頭鬆弛,面上竟然有了些紅潤的精神氣,他緩緩坐起來,對李才良道:「讓外面的都進來吧。」
李才良應了聲是,退出去不久,又帶了一朝臣公回來。
養心殿後殿裡里外外,跪了有幾十重臣。
又有腳步從穿堂進入了華溢堂,有一雙皂靴在傅元青旁逗留。他抬手去看,太子太傅於閭丘帶著其子於睿誠在他身邊跪地。
於睿誠瞧見他,神色有些激動,正要開口說話,於閭丘低聲喝道:「誠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