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頁
2023-10-02 12:10:43 作者: 橙六
「你,你說清楚,你說清楚!」
她發了瘋的揪住男子的衣襟,口中已然嘗到了腥咸。
「夫子!陛下聖旨,說殿下謀反,丞相救駕身死!殿下…殿下是被陛下設計所殺,是陛下!」
男子話落,鮮紅的血沫順著陳清和的嘴巴「哇!」得一聲,大口大口的嘔了出來。
血腥氣霎時間瀰漫在祥和的小院。
十七年的努力終成笑話,近在眼前的日子成了泡影,甚至是信仰亦隨之崩塌。
她跟著父母在西秦做細作,效忠東裕;即便她生於西秦長於西秦,仍然不忘自己骨子裡流的是東裕的血。
可東裕人殺她父,殺她母,一路追殺於她;而那身為西秦人的吃恰子為了保護她喪命,獵戶夫婦亦是救命之恩。
她們一家為了東裕付出一切,結果卻是陛下要他們家死,成為棋盤上一顆舉無輕重的棋子。
她信任的,信仰的,棄她而去。
她憎恨的,遠離的,一直護她。
為了家國,她的父母犧牲了所有,甚至跟她說:「這世上,總要有人為了大義而活。」
她亦拋卻了自己的私情私愛,為了報仇,為了抓出背後的奸佞之臣。
然而,就在她和他成功在即,卻告訴她,一切痛苦都是因為他們效忠的陛下。
她又是一口鮮血,只覺胃裡胸口裡有著一把刀子在刮絞,意識也愈發模糊。
天旋地轉,她最後看到的,是那斑駁的樹影。
她想起在西秦和父母住的那間小木屋。
好想…好想他們…
女子身子墜落在地,無聲無息於盛夏來臨之前。
——「還記得那天我們去聽的《梁祝》嗎?他們最後化作了蝴蝶。我不知人是否真的還會有來生,但,若有,我希望我也能長出那麼一雙翅膀,隨便是什麼都好,只是最好離北邊遠些,這北方啊,太冷了,冬天太長,長到有的人等不到春夏。」
山水不相逢,死生不復見。
一語成讖。
第54章 完結
賀行雲一生沉長的夢裡,始終懷念著自己十七歲的那一年,他的兄弟還在,情竇初開,最喜歡黏在那個人的身邊,一聲聲喚她:「夫子。」
她教他道義,教他仁善,教他果決。
於是他漸漸地,竟也真的生出了一番抱負,從做公輸子變成想要去庇護一方百姓,推動太平盛世,與她共赴海晏河清。
可是鏡花水月的夢散的太快,他從出生就註定了是一場罪孽,與她是宿命的仇人。
沒有一個人能停下來,命運推動著每一個人,不准允一方叫停。
每個人身上都背負了太多太多,彼時他還不明白的重量;等他明白時,是他心中的歡喜最熾熱時。
他在百年老樟樹上掛了紅繩,祈願與她長似今年。
希望自己是她最得意的學生,又希望不止是學生。
然而他沒能問出那句話,亦沒能說出那句話。
最後聽到的,是她說他是她一生的恥辱。
那是最後一面,只是彼時他以為,死的會是他自己。
懷王謀反的事傳開來,父親一去不回,他被封為了永安候。
何其諷刺?
他根本不信懷王會謀反,更不信自己父親是會救駕的人。
永安候這個封號就像苦麻菜一樣充滿了誅心的警告。
而他終究是有負夫子。
他明知他應該替父贖罪,應該將真相大白於天下,可他不能。
父親死後一府邸的女眷全指望著他,尤其是在茶樓找到的許姨娘的女兒,她被父親毆打傷了頭,三歲便痴痴傻傻,若不一口一口餵飯,她便不知饑飽,甚至不知冷熱。
三個妹妹又都是妾室所生,那些妾室母家要麼無權無勢,要麼早已沒有母家,她們一生倚靠著相府,又沒有謀生手段,所以他必須撐起賀府,如此三個幼妹才能有條活路。
於是他背負著這份罪孽,熬了一年又一年,官職一降再降,屢遭斥責,到最後連朝堂的大殿都沒能邁進去。
三十歲那一年,他被貶至了淮安,也曾偷偷再一次回到那間院子,可院子早已換了主。
他想,她大抵陪完婆婆便離開了吧,回她真正的來處去。
長明那時說:「我就睜著這雙眼看著,在地底下等著,等你賀家與我盛家一般,等你,也嘗到我的痛。我要你十倍百倍償還,我要你賀家,要你,生不如死!」得到了應驗。
賀家衰敗,他念的人沒有念到,又鬱郁不得志到只能舉家搬遷,每日行屍走肉,生不如死。
曾經的抱負已然磨滅,他連自身都難保,更不足以庇護百姓。
而曾經的喜愛已經塵封,他再沒有精力去做什麼工巧,每日所思所想都是怎麼撐下去,再多撐一天。
那天沒能試飛的竹鵲成了一生之憾,就像那天在寶相寺里求到的下下籤。
窮盡一生想要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想與天相抗,宿命卻沒有放過任何人。
緣聚緣散終有時。
六十歲那年,步履蹣跚的賀行雲送走了他的母親,送走了他的三個妹妹,終於只剩自己。
他將此生大半的積蓄都用來買下來那個小小的院子,養了許多隻貓貓狗狗,在每一個朝暮,等著一個不會再回來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