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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2:10:43 作者: 橙六
說著,將手緩緩鬆開,看著纏繞在掌心的麻繩一圈一圈轉動,那風箏便越飛越高,越飛越高,最終化作天空上遠遠地一個點,再看不見。
陳清和亦望著那遠去不見的風箏,一陣長風拂過,吹起她的衣角,她的衣袖,她的髮絲,就好像變成了那隻風箏。
她短暫的為他停留,卻終將遠行。
或許他是有機會,有辦法,試著就用麻繩拴住她,哪怕兩相不快,哪怕彼此受限;可他不願做放風箏的人。
他被她教的太好,太有道義,太有仁心,太像太像她。
「我記得,曾答應教你工巧。」
陳清和動作緩緩,她閉上眼睛,忍耐著情緒翻湧,再睜開,泛著一絲水光望向他。
「嗯。」賀行雲反倒成了最平靜的那個,他問:「夫子終於肯教我了嗎?等春考完,教我竹鵲吧。」
「好。」陳清和嘴角的笑意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疲憊不堪。
「我去叫冬慶買些木板竹板來。」她轉過身,走了兩步,又頓住腳,細細叮囑:「如今雖然已入春,可還是寒涼的,我給你去繡件護膝,你帶著去。貢院不比府里,虧得你是春考,不然冬考四面漏風漏雨,非得將手給凍僵了。」
「哪兒就有這麼弱不禁風了,我也算…曾能一箭十環。」
他頓了一下。
以他如今這身子,莫說一箭十環,便是能不能將弓拉開都另說。
「是我不爭氣,若我早些爭氣,也不必等到春考了。」他說著。
「你學得快,很聰明。」陳清和抬起手,輕輕地,久違地,落在了他腦袋上,如曾經那般揉了揉。
他細軟的頭髮就像小狗的絨毛,以往,就像只小狗那樣跟在自己身邊,夫子長夫子短的;如今卻有些恍若隔世。
「會有個好結果的。」
「…」
護膝她裁了張羊皮,雖說牛皮會更耐穿些,但羊皮柔軟細膩,穿著會更舒服。
她一針一線繡著,聽到窗外春雨淅淅瀝瀝,月亮也藏了起來;也不知是定不下心神,還是燭火晃的,竟扎破了手指。
「嘶…」
豆粒大的血珠從指尖滲了出來,在那羊皮上暈染開,仿若硃砂。
她雖會文會武,甚至是偷東西,可獨獨沒做過這細緻的針線活,原先衣裳若是穿破爛了,也不過隨便縫兩下。
瞧人家做的總要繡點什麼上去,她想到他曾說京中紋樣喜歡牡丹或梅蘭竹菊,於是試著繡枝小巧的竹紋。可是拆拆縫縫,縫縫拆拆,她繡工實在差得厲害,把那一小塊布都要拆爛了。最終出來自是歪歪扭扭,不堪看。
一夜過去,蠟燭都被融了乾淨,只剩最後那一點蠟油。
她腰也酸痛脖子也難受,便仰著脖子望著窗外,從一片昏暗到泛起了魚肚白,太陽一點一點升騰起來,一攏金光照耀大地,鳥兒如舊啼鳴。
想,這個時候,晏寂清走到哪了?大概快抵達南山了吧。
那筆他們心心念念想找到的官銀,如今終於搶在賀韞之前探到了下落,十七年多的痛苦,會終結在十八年初,終於就要得以解脫。
從前千盼萬盼,真的盼到眼前時又開始覺得恍惚,自己竟然真的一步一步,一天一天,捱到了今天。
這一生她有十七年都是在為了報仇而活,報仇就是支撐她活下去的那一口氣,在不撐的時候吊著她,讓她一次又一次熬過來,挺下來。
那,事情結束以後呢?
這真是曾經不敢想的,如今也可盼一盼了。
淮安,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回那個小宅子裡,與婆婆一起用飯,餵一群貓貓狗狗,吃婆婆做的年糕。
那…他呢?
婆婆會不會問起:「上次同你來的少年高中了嗎?」「他過得好不好呀?」「下次帶他一起來玩吧。」
她該怎麼回答?
那時的賀家不復存在,通敵叛國是誅九族的大罪,就像盛家那般,會血流成河,會人頭落地。
就像盛長明腦袋墜落時,血濺三尺,滾燙的漸到她的皮膚上,染紅衣角。
縱然陳清和見過太多生死之事,自己也動過無數次手,並談不上乾乾淨淨,可一想到被關在囚車裡的人,被按在斷頭台上的人,會是她這這輩子所教過最好的學生…,她的心,就像被針一下下的刺穿。
第48章 計劃
夜色深深,綿綿細雨之中幾個人影正在挖土撅墳,協力起開了棺蓋。
棺蓋應聲落地,濺起滿地泥濘。
裡面的肉身早已腐爛,白骨之上,正是賀韞尋了十七多年都沒能找到的那筆官銀。
而縱然已過去十七多年,上面刻的『永嘉六年制,官錢局』也仍清晰可辯。
林中樹影婆娑,雨水順著晏寂清的頭髮流淌至臉頰,順著光潔的下巴匯聚成線。
一慣沉穩的他手指亦在此刻控制不住顫抖,他為之不惜一切代價拼命找了十七多年的證據,終於找到了。
人證、物證,俱全。
這十七多年來,那屍山血海與成林般的牌位日日夜夜縈繞於腦海。
與父親母親相處的點點滴滴他不敢回憶,林家祠堂他不敢踏進,沒有一日順心遂意為自己而活,不可有私情私愛,不得不蟄伏算計,步步為營。而如今,他終於能擺脫過去的痛苦,洗刷她父母的冤屈,替林家滿門忠烈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