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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2:10:43 作者: 橙六
    「清和。」

    晏寂清手上加重了分力道。

    她抬眼望向他,在他眼神中看出了警告。

    「心軟是大忌。」

    一個合格的執棋人,不該被棋子左右;一個合格的細作,亦不該為敵人不忍。

    只是,有其師必有其徒,他與她,終究是犯了忌。

    「我不會忘記自己的目的。」

    陳清和掌心之中沁出一抹血痕。

    第47章 風箏

    陳清和滿懷心事的回到攤子,看著賀行雲手裡捧著的梅子湯,恍惚想起,那時同他去銅鑼巷子她也是這般騙他。

    五芳齋的人群已經散開,喧鬧散去,賀行雲卻突然意識到,父親最愛吃話梅,十幾年來總是要人去五芳齋買。

    今日鬧劇,是否為故意。

    懷王此來,是為了尋什麼?

    她去與懷王說了什麼?

    若這一切當真圍繞著觀山那一戰之事,父親他…

    賀行雲握著拳擋在嘴邊,猛烈的咳嗽讓他不得不佝僂起身體。

    陳清和快步上前,撫了撫他後背。

    少年蒼白的臉頰上,那一雙眼睛是唯一的血色,生是咳得溢出淚來。

    ——所以,就連父親喜愛吃話梅也是假的。

    怪不得,怪不得兒時他捧著一包梅子去討父親歡心,父親一口沒吃,轉臉給了姨娘。

    彼時他以為父親是不喜歡他,卻原來,他和梅子,都不得父親喜歡。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沒,沒事…」

    他強撐著抓握住她的手腕,將頭抵在了她的臂彎,顫抖的身子為尋求一個倚靠而貼上前,呼吸急促。

    「我們回去吧,我不想逛了。」

    他低喃著,頭暈目眩。

    夫子的接近是早有預謀,父親的忠君愛國是野心勃勃;夫子的挺身維護是為了接近父親,父親的諄諄教導是為了洗腦欺騙;他所了解到的『陳清和』是一個虛假的構造,他所了解的父親也僅僅停留在表面。

    他不怪全是假的,可到底還剩什麼是真的?

    所以他這些年都活在虛假之中,他為國為民所燃起的信仰父親卻要將其摧毀踐踏,他為朝堂風雲對父親生出敬意,結果父親才是那個陰險詭譎攪弄風雲之人。

    那什麼是真的?

    真的就僅僅只是他身上流著的賀家血脈,而不得不被困在這死局裡面不得逃脫嗎?

    「我想回去…聽夫子講課。」

    「要春考了…還有書沒有溫…到時候會讓夫子失望的…」

    「上次講的那一卷…我還不大明白…」

    他嘴巴里不停地念念,已不知是在說與她,還是在自言自語。陳清和將神思恍惚的賀行雲攙扶上馬車,一想到三月,就盼望這條回府的路能長些再長些,她便還能再多陪他一程。

    就…再多一程。

    賀行雲的病反反覆覆,郎中說是因為鬱結於心。所有人都以為是因為盛家的事,因為盛長明的死,他才走不出來;可誰也想不到會將他逼到了如此境地。

    賀行雲沒有提,沒有說,將他逼至如此的又何止因為盛家。

    是他的父親,是這座府邸,是京城,是他從小長到大的地方,是他一心期盼過的人,也曾渴望得到哪怕半分親情。

    甚至,他不僅沒有得到,就連接觸到的,也都是假的。

    短短未足十八年,十七年渾渾噩噩,好不容易揚起了對未來的期待,想要一展抱負,想要得見一個太平盛世,一切便跌得粉碎。

    他尚且如此痛苦,盛長明又該是何等絕望?

    他馬上就要定親,今年便將加冠,就要步入仕途,就要成婚。

    就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要迎來自己人生最好的一年。

    然而他做錯了什麼?不過是,同他做了兄弟,便遭此災禍。

    這次一倒,賀行雲虛弱的只能坐在椅上。

    他沒有力氣,走不動,起不來。

    可外面的春光是那樣好,照耀著大地一片盎然。他討厭這座囚籠一樣的府邸,想像蝴蝶、像鳥兒一樣,長出翅膀,便能逃離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但他沒有翅膀,他的羽翼在長出來的那一刻就已被折斷。

    陳清和想逗他開心,想看一看他笑,哪怕是最後的這半個月,別讓他那麼苦。

    於是她去親手糊了紙風箏,是只燕子,她還在上面提了字:『明燈三千,願與小公子,長似今年。』

    這一次她的願望里總算有了他。

    賀行雲坐在檐下,一身玄色的袍子,松松垮垮。

    她將風箏乘風高飛,扯著麻線朝他跑來,想將這滿懷春色都捧給他。

    「好看嗎?我親手做的風箏!」

    「好看。」他微微揚起唇角,望著風箏上的字,怔怔出神。

    是曾經如夢盼望著想得到的,如今得到,卻並不是想像中的滋味。

    「送你的。」陳清和笑著將繩子遞到他的手中。

    他攥著麻繩,在風吹之下,風箏與手兩相制衡,像想隨風而逃,卻被繩子拴著,不得遠行。

    風繼續吹,所吹向的,是它不斷掙扎也想要追隨的方向。

    就像…

    「兒時喜歡,牽著線,自己去哪兒便能將風箏帶到哪兒;如今再看,她明明可以乘風遠去,偏卻被這麻線捆綁,多無奈。」賀行雲自嘲地笑了一下,話中另有所指,不過借物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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