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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2:10:43 作者: 橙六
他緊捏著手中銅鏡,面上已染上喜色,又連忙追問:「待夫子梳妝完,我們去城中老樟樹掛紅繩吧!雖然時間是趕了些,可我還是想與夫子一起去祈福。」
少年目光熱切,恨不得要將心捧出來般,一些意圖實在是太過明顯。雖在她的計劃之中,可她卻並沒有挑破的打算。
有些東西,就維持在呼之欲出卻又沒能言明的階段最好;若言明了,總歸要回應、要許諾,謊言便越來越大,刀子也越來越痛。
又總不能說,若有需要,她還要接著引誘他父親。
只待梳妝好,懷裡揣起個湯婆子,邊往外走邊聊起其他:「那我們現在就走吧。是在路的正中間那棵嗎?之前我便好奇,那樹看起來少說得有上百年了,通身纏著紅布條,可是有什麼說法?」
賀行雲匆匆將銅鏡擺回妝檯,三兩步並肩,並不知她心中諸多事,道:「據說,□□年間京中曾發大火,燒毀數千民房,可直至此樹前竟是自己滅了。於是代代相傳那樟樹有靈,便就有了這麼個習俗;過年時在樹上掛紅繩、寫下自己的願望,就會得到保佑。」
「倒是有趣。」她含笑將頭點了點。
冬慶早早備好了馬車,已在府外候著。
賀行云為著小心思斗膽,主動在她上馬車時伸手攙了一下。這本該是下人做的,尋常她也沒那麼嬌貴,從來用不著。可他一個相府公子,一慣被人伺候,卻於她面前肯如此屈尊。陳清和動作一頓,但隨即什麼也沒說,默默受了。
且聽街上人聲鼎沸,鼓樂喧天;撩開車簾望去,茶樓酒肆正貼窗花、掛紅綢,觥籌交錯間舞娘的裙擺伴隨簌簌鈴響旋轉成花。
即便才早上就已熱鬧非凡,不愧為最繁榮的都城,此等沸騰的人間煙火實是獨有。
「公子,夫子,到了。」
冬慶將馬車穩穩地停在街邊,搓著手,從嘴巴里哈出一道白煙。
老樟樹下圍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有手中拿著紅繩還未掛,碰到了鄰里故舊彼此噓寒問暖;有踮著腳甩了又甩,試圖高掛,以求更為靈驗;又有孩童錯了字,塗塗改改,已將紅繩染得烏黑一片。
賀行雲去買了兩條紅繩,身旁百姓推推搡搡,與她好不容易才尋了處桌案,只待旁人寫完了將筆接過。
陳清和自然而然地拿起墨條,為他細細磨墨。賀行雲紅著臉,卻有些不好意思當著她面寫。
直到有人催促:「小公子,你的毛筆還用不用了?」
他這才回神。
陳清和不再故意逗他,專心將自己的紅繩鋪平,從另一人手中接過了筆。
片刻,兩人前後停筆。
繞著那樟樹轉了兩圈,才算挑到了滿意的位置。
賀行雲想將自己的紅繩掛得高些再高些,也甩起胳膊。便叫陳清和瞧著笑彎了眼睛。
「你寫的是什麼願望,這麼迫切?」她踮起腳尖,探頭去望。
賀行雲下意識扯住她胳膊,想攔下她,不欲被看到。
可陳清和還是看到了。
——明燈三千,盼與夫子,長似今年。
賀行雲著了急:「我也要看夫子寫的是什麼!」
他不敢與她對視,急哄哄就去看她的紅繩。
陳清和攔他不及。
『風停雨止,歸桑梓。』
七個字映入眼帘。
「…」
賀行雲瞬間怔了神。
一個想留,一個想回。倒是他忘了,他們本就一個天南一個地北。
人群喧囂,兩人默契的沒有再提起彼此的紅繩,沉默地仰望起風中飄蕩著的千千萬萬個願望。
突然,她看到了好長一條,別風淮雨的,又若狗爬,上面唯賀行雲三個字最醒目。
「小公子,這兒有同你有關的紅繩。」陳清和有意緩解氛圍,主動開口。
「我?」
賀行雲湊過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那條紅繩被掛的很高,甚至比他那條還要高上一截,看起來似是專門拿了梯子才能爬得如此,急切的恨不得各路神明路過時一打眼便能瞧見。
他仰著脖子,有些困難的一字一字念了出來:「願,吾兄弟,賀行雲…春考榜上有名,來年官運亨通…保我一世有酒有肉。」
什麼出息!不用想,這定是盛長明的傑作。
賀行雲實在哭笑不得,又覺得有些許丟人,跳了兩下想給他扯下來,免得在樹上飄一年,非叫百姓們口耳相傳笑掉大牙不可!
可轉而又想到這是盛長明好不容易掛上去的,到底一片心意,便努力勸說自己,這樹上千千萬萬條願望,不定比這丟人的多了去了。不知不覺間,竟在樹下望了許久。
「冬慶!」他朝街邊高聲喚道。
「誒。」
「去給我搬個梯子來。」
「啊?」
冬慶眨巴眨巴眼。儘管滿臉不解,卻還是利索地跑去照做。
不多時人群中便突兀地架起了一把梯子。
陳清和與冬慶一左一右扶著,一個是看熱鬧,一個是扶著自己的後半生。
冬慶緊緊抱住梯子,扯著嗓子千千萬萬遍叮囑:「公子,您慢著點,一定要小心啊!」
這要是摔下來,出個三長兩短,那他也要三長兩短了。
賀行雲沒有搭理冬慶,而是高抬胳膊,一手抻平那紅繩,一手在那歪扭七八的字旁邊寫下了個大大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