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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2:10:43 作者: 橙六
昏昏沉沉的夜晚,涼風習習,月影太瘦。
少年屏住呼吸怕擾到佳人幽夢,纖悉不苟守護在女子身旁,他以為自己掬起了一捧月光,哪裡明白她怕他身後的生腥膻腐。
青磚白瓦下布滿了青苔,終得圓滿的是月,不是他與她短暫的緣。
「…」
第28章 難民
豐城重新整頓後,一行人改乘一輛馬車,換了路線再次朝淮安趕去。
流離失所的難民熙熙攘攘,衣衫破爛到難以蔽體。
賀行雲第一次親眼所見百姓疾苦,才開始真正理解陳清和與他講策論時所說的那些話。
『為官者,不要高高在上,要走到民眾中來。』
「好心人,給點吃的吧!給點吃的吧!」
灰頭土臉的婦人抱著孩子,無數雙眼睛如夜裡的蝙蝠,緊盯著行駛而來的馬車,疾步奔跑著,拍打車廂。
賀行雲心中不忍,就要掏出包袱里的糕點與銀錢,怎料他還未來得及遞出,陳清和卻迅速將他扯至身後,一把拔下髮簪毫不猶豫地狠刺下去,扎穿了難民的手掌。
「滾!」
她凶神惡煞地一腳將那難民踹開,目光凌厲的瞪向賀行雲,呵斥道:「不可!不能讓他們知道你有吃的和錢!」
「為…」賀行雲囁嚅著,從未見過陳清和這樣的一面。
然而陳清和說得到底是晚了一步,冬榮看不下去偷偷往外撒了一包幹糧與銅板,下一瞬那些難民便如嗅到肉味的鬣狗,拉扯著冬榮的胳膊,尖利的指甲深陷進他的皮肉,將他撕扯下馬車,高呼著:「他有吃的!他有銅板!」
冬榮一聲悽厲地哀嚎:「救…」,命字未來得及出口,就被難民淹沒,竟被活活給掏了膛。
「冬榮!」
賀行雲哪裡能想到昨日還一起避難的小廝,今日便在眼前活生生喪命,當即就想跳下車去救人。
陳清和眼疾手快,忙又拔起一簪子扎向馬兒的屁股,吼道:「冬慶,快!甩開他們!」
隨即對賀行雲大罵:「冬榮已經死了!如果你現在停車,要麼殺光那些難民,要麼就是我們都跟著送命!」
頓了頓,見他面色蒼白,這才收斂了些語氣,好聲說:「哪怕你只有一塊餅,被這些難民知道了,他們也會撲上來啃你的肉吸你的血!你不知逃亡的難民都經歷了些什麼,為了活命什麼都做得出。收起你那無用的善心,那只會害死所有人!」
「可是…可是……」賀行雲被嚇傻了,他顯然並不明白這世道的殘酷。
他一面覺得那些難民可憐,一面不懂為什麼善舉沒有得到感恩,反而會遭來喪命。
然而陳清和自己就曾是難民,她太清楚走投無路的滋味;為了搶奪一口餿飯,彼此大打出手、傷及性命的事每天都在發生。
歲大飢,析骨而炊,易子而食。
莫說榆樹皮都被扒光,便是一隻老鼠都能值百錢。
「『君不見長城下,死人骸骨相撐拄。』可憐難民,只能從政令出發,若你切身去樂善好施,就如肉包子打狗。」陳清和目光清冷,平靜地掃過驚魂未定的三人。
周大師不由得感慨:「陳夫子年紀雖輕,卻…十分透徹,如歷經世事滄桑。」
「不敢當。」她嚴肅地抿著唇,如一根緊繃地琴弦;見那些難民沒能追上來,這才得以鬆弛。
賀行雲久久不能回神,怎麼都無法接受冬榮居然就這樣沒了。
「難道冬榮就這樣死了嗎?」
「你也可以去陪他。」陳清和如此說著,眼神中卻滿是警告。
他最好不要再動糊塗念頭。
「可是冬榮他也有家人,有父母需要他養啊!我們就這樣拋開他,他的屍身無法歸根,反而要在泥濘中受人踐踏,他的家人又如何受得了?!」
「那就是相爺需要出手處理的事了。」
陳清和撇過頭。
她用布巾擦拭著染了血的髮簪,在風口任髮絲飛揚。
是啊,冬榮也有家人,可他的屍身卻只能被丟在豐城,受盡踐踏,甚至是分食。
那她的父母呢?
「那是一條性命,怎麼是可以以處理論之!」賀行雲憤然起身。在顛簸中晃了又晃,險些跌倒。
冬榮冬慶都是伴著他長大的家僕,與其說是小廝,卻又比父親更親兩分,叫他如何能割捨得下?他甚至根本無法接受冬榮已死的事實。
賀行雲第一次意識到,這世界與書本是不一樣的,更意識到,陳清和遠比他認知的更清冷。
這種清冷就好像站在面前的是另一個他不認識的人,令他覺得好陌生。
「怎麼,才走出京城百里,剛接觸這世道的一角,就受不住了?」
陳清和將長發重新挽起,敲了敲車廂,對駕車的冬慶喚道:「停車。」
冬慶雖然也在抹眼淚,但因見識了陳清和的厲害,很是識時務的『叛變』轉認陳清和為『主子』,聽起她的差遣來;二話不說勒停了馬。
「現在給你個機會,我們在這兒等你,你可以選擇去將冬榮的屍身背來,以免日後夜夜愧疚難當;若你不去,我們便繼續啟程去淮安。你去嗎?」
她認真凝望著賀行雲,說罷,便主動為他讓開了一條道。
她自然希望賀行雲冷靜些,不要自找麻煩;可有些虧是成長路上必須親自一嘗的。別人說那是南牆,他不會信,非得撞到了南牆,痛到了,方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