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頁
2023-10-02 12:03:21 作者: 石頭與水
那時,李樵還小,不知道是風頭太過還是怎地,有人竟把他的身世捅了出去。這可真是,先時結交下的那些朋友,聽說他是個給親祖父壽禮送隨葬品的那位,紛紛與他斷絕來往。於是,頃時之間,做隱士做的有滋有味兒的李樵同鞋,就這麼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朋友,一向熱鬧的隱士院,就這麼寂寞冷落了下來。
那年的冬天可真冷啊,不僅是天氣冷,李樵心心寒,覺著帝都人都是個瞎子,竟看不透他那純潔的內心,那什麼唐三彩的事兒,他根本不曉得怎麼回事好不好?李樵一面烤火兒,一面覺著,這些瞎子們走了也好,他也不稀罕跟瞎子們做朋友。
李樵一面烤火兒一面反思自己此次隱士失敗的原因,他覺著自己不夠高冷,交往了太多人。而今可見,他交往的,不過是些個不明就理的糊塗人罷了。沒人肯多問他一句,知道他少時的事,立刻便不與他來往了。
李樵終於得出結論,這朋友啊,貴精不貴多。
李樵長了教訓,外面也飄起雪花,他為裝隱士,院中還移栽了兩株紅梅,今映雪而開,李樵也是個有學問的人,他便出去雪中賞梅,風雅的緊。
這裡就得介紹一下李樵買下的這處農家院了,並不是後來李樵弄的跟四合院差不多的院子,這就是一處正房五間籬笆圍牆的小小農院。李樵披一襲棉氅,站在院中賞梅,越過他家籬笆牆,李樵就看到遠處一隊人迤邐而來,約是雪大的原因,那行人沒有騎馬,而是牽著馬的。為首一人帶著雪帽,披一白狐鶴氅,雖看不清容貌,看此通身氣派,已知約摸是哪家貴公子了。
更讓李樵驚訝的是,那人竟是衝著他家而來的。彼時,李樵還自作多情了一回,以為是永安侯府來人呢。然後,他自作多情回神之際,就見那行人已到他家院門,為首那白狐氅伸手撥開雪帽垂落的面紗,見到院中靜立的李樵不由「咦」了一聲,道,「看來是沒找錯的。」就開口道,「李樵,開門。」
李樵心下已八九分的確定,這應該是他那同父異母的嫡出的弟弟了,李樵過去把門打開,白狐氅進來了。李樵面無表情的將人讓進屋,他並不是個眼皮子淺的,但見同父異母的弟弟穿白狐氅,他是一身青色棉布氅,少年人麼,還沒練就日後的鐵石心腸,心中難免有些酸澀的感覺。待進得屋去,那白狐氅摘了雪帽,然後露出與李樵有七八分像的臉孔來。
李樵盯著面前少年,想著,他弟比他小個一兩歲的,這人與他個子相仿,這也長得忒快了吧。李樵自覺不矮,沒想到他弟躥得也快啊。李樵七想八想,那少年已自我介紹,「我是蘇不語,論起血緣,你我算是表兄弟。」
一聽這人姓蘇,李樵先時心裡那些七想八想小酸澀啥的,頓時統統煙消雲散了。李樵自小在老家九江府,哪裡知道什麼表親,事實上,他連自己幾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叫什麼也不曉得。李樵請蘇不語坐了,擺出一幅名士高冷淡泊的嘴臉道,「我到帝都方知我聲名有礙,我雖不曉得咱們是什麼表親,你好意過來,我還是不要連累你的好。」剛在名聲上栽一跟頭,李樵迅速調整了自己的處事態度。
蘇不語則沒李樵這些細緻心思,他將手一擺,大大咧咧道,「理那些狗屁事呢,那會兒你才多大,子不教,還父之過呢,大家都說你,怎麼不說永安侯,明顯是看你庶出好欺負。這沒啥,我也是庶出,我生母與你生母是親姐妹來著。」
李樵還是頭一回見到庶出之人對於自己庶出身份這般磊落光明毫不諱言的,聽蘇不語介紹,他才知道,他跟蘇不語完全是從禮法上算不得表兄弟的表兄弟。
蘇不語是個熱情、純真、富有才學的人,同樣是庶出,李樵倘不是真的見到蘇不語,都不能相信世上有這般幸運的庶出。蘇不語晚上就在李樵這裡歇了,倆人天南地北的說一通,蘇不語話多,李樵話少,但每一句都能搔到蘇不語的癢處,二人愈發投機。
很多年後,李樵再回憶這段歲月,他得承認,他此時是有私心的,因為,雖然他不認識蘇不語,但,他很早就聽說過蘇不語那大名鼎鼎的爹,當朝首輔,蘇相。
蘇不語非但命好,同樣是一張俊臉,李樵這張臉當然也很能博人好感,卻比不得蘇不語這張臉,能當飯吃。真的,蘇相一向清廉,蘇不語卻是經常打扮的花團錦簇,倒不是蘇相偏著這個小兒子,主要是,蘇不語生得俊,他說他從小就如此,許多人都愛打扮他,送衣裳送鞋襪什麼的,常有的事。
這可真是……讓人嫉妒的人生啊。
蘇不語熱情、純真、與李樵一見如故,李樵面對這樣的蘇不語,雖然是有些嫉妒啦,但,時間久了,嫉妒也就成了那張高冷淡泊臉孔下的羨慕。
然後,在蘇不語的鼓舞下,李樵參加了一回鄉試,結果運道不佳,遇到當年主考秦川,秦川放出話來,似他這等不孝之人,斷不能錄。
李樵當天給自己取了個字,楚戎。
他生於九江府,九江府古時屬於楚地,戎有刀槍之意,當時,李樵取此字,就是想一刀捅死姓秦的。
蘇不語痛罵了秦川三天三夜,後來,蘇不語引薦自己的朋友謝柏給李樵認識。謝柏之父為刑部尚書,起碼,謝柏是不介意李樵名聲的。此時,李樵卻是懂得了朋友二字的意思,朋友不介意,他卻不能因此帶累了朋友。
與謝莫如相識的那一年,李樵十五。
來到帝都兩年的李樵,對這個權勢之都已經有了很深的了解。
蘇不語希望能為他正名,只是,正名豈是易事,尤其是給那姓秦的一宣揚,嗬,他名聲簡直是比新鮮狗屎還要臭出三里地去。他與蘇不語因此而爭吵了一回,謝柏是為他們勸和的,那一年,謝柏新中探花,那一年,他於那山花初綻之時,青石山路之畔,高松古木之下,山間別院之前,見到了她,謝莫如。
許多年後,李樵都會想,這是不是命中注定的相遇。
謝莫如的出現改變了李樵對女人的一切認知,在謝莫如之前,李樵從不知道,一個女孩子,比他年紀都小的女孩子,會這般的聰敏,善謀,有決斷。
從國子監讓座的那一日,李樵會無數次的回想起,他與謝莫如第一次相見的那個清晨,他清楚的記得,那山間別業前,謝莫如一身紫衣,好奇又審慎的模樣。
這是男女之情麼?
是呢?
還是不是?
他追隨她,效忠她,了解她,同時,於內心深處也珍惜她。
縱功成名京,他仍不婚不嗣,當他那囉嗦的弟弟多次來跟他談及人生大事,向他介紹各名門閨秀時,他不是沒有思量過,要不要成親生子,如大多數人那樣的過日子。但是,他恐怕此生再無可能遇到過另一個如她這樣的女人吧。
謝柏憐惜她,卻要為謝家的利益考慮。
蘇不語與她有交情,卻是為蘇家的名位身份所束縛。
也只有江行雲初時渾無牽掛,可惜,江行雲縱才幹不凡,卻礙於女兒身,難以在朝為掌權之人。
他就做一個,全心全意支持她的人吧。
如有來生,願再相隨。
☆、第396章 番外穆延淳
死亡有時並不一定是想著向天再借五百年的不甘,起碼,唐惜春沒有這種情緒。
唐惜春想的是:不知我是能上天庭還是下地獄。
唐惜春就在一片哭哭啼啼聲中,等待著天庭來使,或是黑白無常。
他對這個世界並沒有什麼不舍,想來這個世界也不會有人對他不舍吧。果然,一個細而低的聲音傳來,「大伯這口氣可是咽了三天了,怎麼還沒咽下去呢。」三天裝模作樣的哭下來,縱使鐵人也有些吃不消了,何況還有後面的大殯舉喪孝子哭陵啥的,真箇nüè啊。
又一個壓低了的聲音,「剛找城南清風觀的真人算過了,說是妨屬虎的。你趕緊問問,這屋裡誰屬虎,叫屬虎的出去,不然有屬虎的妨著,大伯這口氣且咽不下呢。哎,可憐老人家,臨了臨了,受這個罪。」這再不死,咱們都要給老頭熬死了。
屋裡開始攆屬虎的出去,別妨著老太爺咽氣。
尼瑪!
唐惜春怒了,繼承老子的祖產祖業,占了天大便宜,竟然連等老子咽氣都等不及啦!一群王八羔子!小狼崽子!怒火會激發出人的潛質,只見原本躺床上陳屍倒氣的唐惜春忽就一個打挺,他回光返返照的直戳戳的從床上坐了起來啦,大吼一聲,「老子要----」改遺囑!
重要的代表唐惜春心意的「改遺囑」三字尚未出口,那口橫在心口的氣當真就散了。唐惜春死不瞑目的又咣唧摔回了床間。
床前一堆人給唐惜春死前突然詐屍的行為嚇了一跳,尚未回神又見唐惜春咣唧咽了氣,待一人躡手躡腳上前,手指往唐惜春鼻端一橫,試了試,終於眼含熱淚的宣布,「大伯去了----」城南清風觀可真靈啊!這剛把屬虎的攆出去,老頭立刻就咽氣了。
院裡院外頓時一片哭氣震天。
啥啊死不瞑目!
這就叫死不瞑目!
----唐惜春為自己的一生做了最終的總結:原來我是個死不瞑目的人哪。
除了臨終前的死不瞑目,唐惜春一直在為死後是升天庭還是下地獄而憂心忡忡,當他睜開眼時,他明白了,自己一定是下了地獄。因為,屁股那叫一個痛啊!
昏暗的燈光,cháo濕悶熱散發著桐油味兒的空氣,這怎麼看也不像天庭場景啊。
唐惜春痛得直抽抽,還有人機械的數板子計數,「17,18,19----」
唐惜春小心翼翼的忍痛吸著氣,悲催地請求行刑的鬼差,「這位大哥,小的口袋裡有些孝敬,您老暫且歇歇,不知閻王老子要打我多少啊。」雖然沒能升天做神仙,唐惜春相信,哪怕地面兒上那些小狼崽子做做樣子,也得能他燒個金山銀山來供他在地下吃喝消費。俗話說的好,有錢能使鬼推磨,誰不愛錢啊,這地府的小鬼兒也不能例外。給他們些銀子,免頓打,也值!
唐惜春心裡算盤打的響亮,不料耳邊驟起一聲驚雷,「王八羔子!成天不學無術,吃喝嫖賭!老子教訓你幾下就成閻王啦!老子今天打死你,也算對得起列祖列宗!」
聲音那叫一個耳熟啊!連斥罵的內容都無比親切!唐惜春兩手一撐條凳,扭著上身一回頭,頓時驚的魂飛魄散----
倒不是他老爹抬腳踹倒行刑的小廝,一把搶過毛竹大板要他小命的凶神惡煞相可怕……而是----怎麼他爹倒成閻羅王啦!還有,這不對啊!邊兒上站的小廝面熟不說,就這屋子唐惜春也熟:擺設氣派完全是他家祠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