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2023-10-02 12:03:21 作者: 石頭與水
謝莫如看張嬤嬤找出的一套大紅織金、燦燦耀眼的衣裙,不禁問,「我有這種衣裳?」
張嬤嬤笑,「先前送過來的新衫,姑娘生得白淨,穿紅的好看。」
謝莫如道,「我不喜歡這個顏色,換一件吧。」
「多好看呀,姑娘試一試,可好?」張嬤嬤柔聲勸著,見勸不動,在謝莫如耳邊悄聲說明原因,道,「姑娘是念書的人,我聽人說,書上有句話叫怎麼說的,惡紫奪朱,就是說紅的好,紫的不好。姑娘是嫡出,闔該穿紅的。」惡紫奪朱的典故,張嬤嬤其實不大懂,但她有著非常樸素的是非觀,「講究的人家兒,只有正室太太才能著大紅,偏房姨娘什麼的,穿大紅就是犯忌。」
謝莫如笑笑,不以為意,「世上的事豈是一件衣裳能確定的。要真這樣簡單,禮部尚書乾脆換織造司來幹了。」她穿紫怎麼了,她穿紫在族譜上也是元配嫡出。倒是謝莫憂愛紅,愛就穿吧。謝莫如很能理解牡丹院的痛苦,這樣高傲的心,日復一日,謝莫憂非紅不穿。心比天高,卻居庶位,該是何等煎熬!其實寧姨娘何必如此,寧姨娘的痛苦完全是她自己的選擇,當初倘她不願,依謝家的家風,恐怕做不出強納為妾的事。做了選擇,又因自己的選擇而苦痛。可悲的是,寧姨娘未能終結自身痛苦,反是將她的苦痛綿延,謝莫憂天真直率,活潑討喜,皆因此故壞了心性。
張嬤嬤有些不情願的重挑了件紫綃翠紋的長裙,服侍著謝莫如換上,絮叨,「那也不用尤其不穿紅的,倒像跟紅的堵氣似的。」
她當然不是為件衣裳堵氣,這也沒什麼氣好堵。只是,這衣裳被賦予太多意義,張嬤嬤如此,想必命人送衣裳過來的謝太太眼裡亦是如此。謝莫如不再說衣裳的事,與張嬤嬤道,「晚飯是母親一個人用,到時嬤嬤過去,多個人總是好的。」
張嬤嬤應下,令靜薇紫藤兩個好生服侍她家姑娘,一直送謝莫如出了院門。
☆、第24章 人間記
朝臣十日一沐,休沐日,只要謝尚書在家用晚飯,向來喜歡兒孫濟濟一堂,一道用晚飯。其實,這倒也便宜,如今謝柏未娶,謝松倒是娶了,只是方氏久不出門,寧姨娘再怎麼也只是妾,這種場合素不露面,沒有兒媳輩的女眷出席,且孫女們年歲不大,還可坐在一起說說話啥的。
譬如,謝柏謝莫如過去時,謝松已帶著三子一女到了,大家彼此見禮後,各自安坐。謝柏笑,「母親在說什麼?」
謝太太笑,「正說你們,你大哥還以為你們沒回來。」
謝柏笑,「我是想多帶莫如逛一逛,這孩子懂事,怕家裡惦記,倒跟我說早些回來,便回來了。不然,浩然樓上我都訂好了位子。」
聞言,謝松面目和悅,微微頜首,「你都什麼年歲了,還貪玩兒起來。」
謝柏接了素藍捧上的茶,呷一口道,「哥,休沐是做什麼用的,不就是叫人休息的,玩兒也是休息的一種啊。就是當差,也得有勞有逸才好。」
謝太太笑問,「今天都去哪兒了。」
話還未說,謝柏「撲哧」先笑了,隨手將茶盞放於手邊兒几上,道,「今兒個莫如可是開了大眼界,與我說,二叔,那個長耳朵比馬矮的就是驢吧?耳朵比驢短比馬長的是騾,長犄角的是牛。我們在太平居樓上往下瞧,還見著羊了。」
謝柏本就言語風趣,他又是個愛說笑的人,這會兒一學,把謝尚書都逗笑了,謝太太與丈夫道,「孩子們往日年紀小,也沒怎麼出過門,這一出去,見著什麼都稀罕。」
謝柏道,「是啊,我跟莫如說好了,等下次休沐,我帶她去城外看看青山稻田,不然以後說起話來,咱家姑娘連山都沒見過,豈不失了顏面。」
謝太太笑,「去吧去吧,你我是不放心的,好在莫如穩重,我最是放心不過。」
聽到這話,饒是謝莫如也有些受寵莫驚了。以往半透明狀態她倒沒啥,反正她過慣了的,現下謝太太屢次三番的給她面子,謝莫如詫異的同時,倒也應對從容。這就得益於她會時時跟隨諸人的談話來調整自己的面部表情了,雖然她不覺著有什麼開心,不過室內諸人都笑呵呵的,謝莫如也便保持一個唇角上勾,微微垂眸的精神面貌,故而,當謝太太提及她時,謝莫如能以一種歡喜又謙遜的口吻道,「與二叔相處,我受益良多。」
要知道,說話是一門藝術,好話人人會說,怎麼就有人說的誠摯懇切,有人說成溜須拍馬呢。這裡面的奧妙就多了,你以為說話只是說出這短短的幾個字嗎?那就短淺啦。說話時,必然要配合以相應的神色、面貌、肢體語言,如謝莫如這等豪門小姐,優雅又不失規矩的坐於椅中與長輩對答時,你當然不能指望她有什麼劇烈的肢體語言,出生在這等人家,幹什麼都得是婉約派,講究的是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表達出萬千含義。謝莫如並沒接受過這方面的訓練,不過,在這上頭,謝莫如約對是天分不淺。而且,謝莫如是有過經年實踐過的,比如,她的隱形大法就修煉的相當不錯。如今,她不想隱著了,這一才能再次得到極好的詮釋:這句平平常常的謙辭讓她說的無比真摯動聽,甚至於謝太太謝尚書都相信自己的判斷力:讓莫如與次子多相處的確是有益處的,這孩子也活潑許多。
感情是需家培養的,哪怕家人也一樣。
這是謝尚書夫婦共同的觀點與認知。
如今能有一個好的開端,再好不過。
謝尚書拈鬚,問這個長孫女,「你二叔帶你去了哪兒?」
「早上去太平居用早飯,中午在太白樓用的,看到了市井,還去了文玩鋪子,買了書買了兩幅畫。」謝莫如道。
謝尚書笑問,「哦,都買了什麼書?」
謝莫如道,「一套《人間記》,聽書鋪子的掌柜說,這是帝都最受青睞的書了,還改成了戲曲,唱戲也有聽到過。」
謝莫憂先忍不住了,兩眼晶亮的問,「大姐姐,你把《人間記》買回來了?」
「對。」她不是剛說過麼,怎麼還問。
謝莫憂問,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她道,「大姐姐看完,能借我看看嗎?」
謝莫如十分大方,「妹妹要看,一會兒我著人給你送去。」
「不不,還是等姐姐看完再借我就是了。」謝莫憂也十分謙讓。
謝太太道,「就是那出書生遇到桃花仙的戲吧。」
謝莫如點頭,「是。」
這齣《人間記》之火爆,不要說話本子小說了,便是九歲的謝芝都知道,小小年紀便有模有樣的感嘆道,「的確很感人,尤其那出《離別》,桃花仙子離開的時候,玠小叔聽一回哭一回。」謝玠,謝驥李氏之嫡長子,比謝芝大兩歲,今年十一,謝家子弟都在族學念書。
謝太太好笑,「小小年紀,倒多愁善感。」
謝松對謝芝道,「你姐姐們看來消譴玩笑罷了,你不許看這個。」
謝芝忙起身垂手應了。
謝柏笑,「這寫《人間記》的蘇不語,我便認得,說來他還是楓嫂子的族弟。我倒不知你們這般迷《人間記》,什麼時候我請他來家裡坐客如何?」
謝莫憂簡直驚喜交加,謝莫如微微一笑,道,「這就是二叔的事了,只是二叔見了那位蘇才子,不妨問問他,《人間記》里的蘇公子也姓蘇,是蘇才子自己做的夢,還是真遇到過桃精樹怪?」
謝柏哈哈大笑,「約摸是他自己做的夢了。」
這餐飯吃的相當愉快,晚飯後略說了些話,謝太太便打發兒孫各去安歇了。不要說謝尚書謝太太老夫妻看著兒孫和睦多吃了半碗飯,便是謝松瞧長女這齣門一趟活絡不少,心下亦稍覺欣慰。
待回了牡丹院,寧姨娘令孩子們各去歇了,自己親自服侍丈夫,笑道,「看大爺面有喜色,晚上吃什麼好的了?」寧姨娘這也是隨口一問。
謝松笑,「聽孩子們嘰嘰喳喳說了這半晌話,童言稚語,頗為可愛。」
寧姨娘服侍著丈夫去了外頭紗袍,留了中單,命丫環捧來溫水,謝松洗漱後,寧姨娘笑,「定是莫憂又淘氣了。」
「那倒沒有,莫如在外頭書鋪子買了套話本子叫什麼《人間記》的,我看孩子們都知道這齣戲,說的熱鬧。」謝松從來不喜歡聽戲,應酬時那是沒法子,裝模作樣罷了,故而對帝都的流行話本不大了解。
寧姨娘笑端來一盞荷花露,道,「你素來不耐看戲的人,自然不知,這齣戲實在好看。不要說孩子們喜歡,我也喜歡。」
謝松慢悠悠的飲一口荷花露,拉著寧姨娘在自己身畔坐了,笑問,「說的什麼故事?」
暑日天涼,寧姨娘輕搖手中團扇,柔聲道,「話說某朝某代,有位姓蘇的公子,平生最愛桃花,他家祖宅便有一株百年的碧桃花,蘇公子日日悉心照料,珍愛至極。有一次蘇公子去山間採藥,不幸為毒蛇所傷,性命垂危時,恰巧被一位名叫桃花的姑娘所救。待桃花姑娘為蘇公子解了蛇毒,奈何天色已晚,再下山便有危險,兩人便在就近的一處荒廟中共度一夜。言談之中,蘇公子方知桃花姑娘是山下藥鋪林掌柜之愛女,桃花姑娘自幼隨父行醫,醫道精深,故能解奇毒。兩人就此相識,細說起話來,蘇公子發現桃花姑娘非但性子溫柔,相貌傾城,更難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兩人發乎情,止乎禮,彼此傾心。第二日清晨,蘇公子與桃花姑娘下山之際,蘇公子便道,不日便會上門提親。桃花姑娘在家等了三天,傳來的卻是蘇公子另娶他人的消息。」
聽到此處,謝松不禁道,「孤男寡女共處一夜,即壞了人家姑娘的名節,且有救命之恩,的確該給人家一個交待,只是為何又出耳反耳?」
「聽我說呢,急什麼。」寧姨娘嗔一句,燭光映入她一雙美眸,流光晶瑩,且帶了一分嗔意,謝松雖向來不喜這些,此刻也不禁聽出些意識來,笑道,「好,說吧。」
寧姨娘一笑,方繼續道,「桃花姑娘傷心欲絕,去蘇家才發現一件異事,蘇公子新娶的妻子竟然也叫桃花,而蘇公子對自己竟似從未相識。」
「桃花姑娘一見之下大驚失色,原來那位嫁給蘇公子的假桃花就是先時在山中咬過蘇公子的毒蛇所化,蘇公子被蛇妖迷惑神智,桃花姑娘想救蘇公子性命,卻被已被蛇妖操縱的蘇公子所傷,多虧林掌柜相救才保全了性命。蘇公子新婚燕爾便日日消瘦,面色青白,病氣纏身,相反那位蛇妖則愈發嬌艷,不可方物,鎮上的人都覺不祥,悄悄請了古寺高僧過來。高僧一見便知有妖精作祟,降伏蛇妖時,那蛇妖狡猾無比,反將高僧引到藥鋪,林掌柜與桃花姑娘自然也不是凡身,高僧誤以為林掌柜與桃花也與那作祟的妖怪是一夥,這一通人妖相戰,林掌柜僥倖逃遁,桃花姑娘卻被高僧鎮入菩提珠內。好在高僧將蘇公子救了出來恢復神智,只是那時蘇公子已被蛇妖取了精元,命在旦夕,桃花姑娘苦苦哀求化出自己的精魄救了蘇公子的性命,就此香消玉隕。待高僧誅殺蛇妖后,蘇公子回到家宅,見家中桃花樹已枯,林掌柜告訴他,桃花便是此樹,多年修行幻化人形。蘇公子命中壽數有限,按天數那日在山上便會因蛇毒而亡,桃花因受蘇家世代灌溉之情,不忍見蘇公子就此喪命,故出手相救,以報深恩。」寧姨娘說完後拭去眼角淚珠,「早聽過好幾回了,可每次聽都覺著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