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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在嶺南道的沈則高和沈余憲等人,也根本想不到沈華善的病情一下子就變得這麼危急了。

    孫伯揚的說辭,是沈華善殫精竭慮,內里已經空了,被四月cháo濕窒悶的天氣一衝,所有的病症就爆發了出來。病勢洶洶,孫伯揚根本就擋不住。

    良醫不治年老,亦不治到天命之人。就算沈華善的年紀要比俞正楷、葉正純等人小,但已經到了微末之時,孫伯揚也不能醫。

    孫伯揚說的事情,讓沈則高等人無比難過。年前沈華善有病之時,他們曾想過沈華善這個沈家柱石沒了,沈家會怎樣。但這一天真在眼前的時候,沈家每一個人都接受不了。

    「敬兒回來了,就好了……將人都叫齊了,我有話……有話要說。」沈華善還是那樣笑著,如果不是深削下去的臉孔,看起來定是十分和善的。

    沈則敬知道,父親這是要交代身後事了。此刻他除了悲痛,除了按照父親的說話去做,似乎也做不了什麼了。

    沈華善甚至不給沈則敬歇息的時間,就吩咐著急所有沈家人前來正院,可見他心中是多麼憂心有些話來不及說。

    很快,沈華善所在的正院,就陸陸續續來了更多人。沈俞氏、沈胡氏、沈蔡氏這三個兒媳,沈安氏、沈胡氏、沈宋氏這些孫媳,還有沈慶恭、沈慶澤、沈慶敏這些曾孫……

    偌大的房間,擠不下這麼多沈家人。沈則敬正想著,就聽到沈華善這麼吩咐了:「扶我出院中吧……」

    這麼大的院子,沈家人靜靜佇立,身後是一大群靜默的僕從。而他們的前面,則是靠在太師椅上的沈華善。

    沈華善努力支撐著身體,想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他環顧著濟濟一堂的沈家子弟,嘴角再次揚了起來。

    這麼多家族子弟,已經是一家興旺之基礎了,更何況這些子弟大多成器,少有那不肖之人。作為一族族長,作為一個兄長、父親、祖父和曾祖父,沈華善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大兒子沈則敬,經過這十幾年的錘鍊,已經成長為可以帶領沈家繼續前行的柱樑了;沈開善、沈得善這兩個弟弟,作為沈家的長輩,會用閱歷和經驗,繼續為沈家子弟護航;沈則遠、沈則高這兩個兒子,還有沈則思、沈則學這些侄兒,都會為家族盡心盡力;沈余憲、沈余樂、沈余守這些孫兒,每一個也都有倚仗的本事,只要不是頭腦發熱,順著沈家的路走下去,總不會錯;沈俞氏這個兒媳婦,將沈家內宅管理得很好,只要鑒華堂還在的一天,沈家後宅的醃紫事就會少很多……

    這樣想來,有關沈家的一切,沈華善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他為沈家奠定的基石,他為沈家樹起的柱樑,足夠支撐沈家繼續走下去。

    只是,天下尚未大定,人間尚未太平,他真是遺憾天不假年,遺憾他沒能看到太平盛世那一天。

    遺憾,在這亂世之末閉上眼,看不見新朝的開創。

    「到了這個時候,我也沒有什麼好交代的。我過世之後,沈家由敬兒擔任族長,族令我會傳給他……」

    沈華善開始交代後事了,首先要說的,當然是族長歸屬的問題。沈則敬是下一任沈家族長,是所有沈家人的共識,但也要經過沈華善親口宣布。

    沈則敬垂首,恭敬地點點頭,掩住眼中的淚水。

    「至於其餘子弟……先前我也一一交代過了。經商的,還是要經商;觀星占卜的,還是要繼續觀星占卜;要率領軍隊平定各大道的,還是要征戰沙場……」

    沈華善的聲音,有了一種奇異的平穩,語調雖然緩慢,卻沒有斷斷續續了。

    他說出來的這些話,指向了相應的沈家人,沈則遠、沈則思、沈余樂等人,也是肅穆著點頭,以示聽教。

    「沈家已經踏上了這一條路,以後的運道氣數,難以言說。每一個沈家子弟,不管將來在哪裡,在哪個位上,都要記得,當年俞老在國子監講的守正之心,朝正道而行……」

    說到這裡,沈華善突然靜默了起來,似乎在給所有沈家子弟領悟咀嚼的時間。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是每一個沈家子弟都要記得的族訓!你們都要盡心竭力,平定各道紛亂,謀一個太平盛世……咳……咳」

    沈華善猛烈地咳了起來。這不斷絕的咳嗽聲,還有他說的族訓,重重地敲在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頭。

    沈則敬帶頭跪了下來,他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淌了下來。

    第五百五十九章致太平(正文完)

    在彌留的時候,沈華善忽然看見了自己的長兄沈從善,那個被沈家思過處囚禁了三十幾年的子弟。

    他有什麼錯呢?兄長他沒有錯啊。我循著兄長所指引的路前行,已經用行動證明兄長是沒錯的了。

    「哥哥,飛機是什麼?我終於可以去問一問你了。」

    病床中的沈華善睜開了眼睛,喃喃說道,嘴角有絲笑意,然後雙眼又慢慢合上。

    大永新帝元年五月初,在一片蔥鬱繁茂之中,沈華善在嶺南曲江邊的院子,走完了他的一生。

    曲江邊,一片哀哭聲音,黑壓壓的悼念百姓,自發地跪在曲江邊,哀悼護住嶺南和平的沈華善。

    這樣的沉痛,連嶺南道的五月天都黑沉了幾分。

    當沈華善的死訊傳到京兆的時候,永福大街的左良哲,簡直不能置信,瞬間呆住了。

    沈華善死了?怎麼可能?怎麼會這麼突然?左良哲想到早年和沈華善配合襄扶景興帝,又想到了近年的鬥爭,一時不知道還有什麼好說的。

    沈華善死了,屬於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同樣,或許屬於我左良哲的時代,也過去了。

    那一晚,左良哲書房的燈火徹夜未熄,沒有人知道這位託孤大臣在想些什麼。

    都言蓋棺定論,可是對於沈華善這個人,所有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評價了。俞正楷、葉正純這些人,也只默默有淚。

    吳越之地,是沈華善的祖居故土;都城京兆,是沈華善一生風雲激揚所在;可是沈華善長生安息的地方,卻是在偏遠嶺南。

    或有人會說,沈華善這是客死異鄉,曾經位高權重的人,竟然不能回到故土,這是多淒涼的事情。可是對沈華善這樣的人來說,他的一生追求所在,是整個大永、是天下七大道的太平,哪裡不可為故土呢?

    這個曾經的大永頂級權臣,曾經為大永殫精竭慮的大臣,最後率領家族並一眾姻親故舊,站到了大永皇朝的對立面,與大永皇朝抗爭。

    直到他死去的時候,大永皇朝仍在搖搖欲墜卻不曾傾倒。但是,沈華善之功,在於為沈家奠定了基石,立起了柱樑,使一個新朝在慢慢醞釀、成長。

    即使沈華善遺憾沒能見到一個新朝的誕生,遺憾沒有見到太平盛世,但因為有他的功勞,這一天,也不遠了。

    沈則敬披麻戴孝,跪伏在正院,他的腰間,已經別上了代表沈家族長的令牌。從此,他就接過了沈華善的重任,成為了吳越一族的新族長。

    沈寧雙眼已經紅腫了,她都記不得自己幾度清醒又幾度昏厥,似乎人生中除了哭就剩下哭了。

    沈華善的梓官,端端正正地擺在前堂,白燭搖曳之中,沈寧似乎見到一個笑著的老人,無比和善地看著她。

    那是祖父,尚未病重瘦削之時的祖父!實是在京兆指點朝政的祖父!不,或許也是前一世在大理獄中死去的祖父。

    凝望著大大的「奠」字,沈寧心神恍惚。那原本以為已經遺忘了前一世,前一世全族俱滅的慘況,她不得見族人最後一面,最後囚老在長春宮的淒涼,似乎都一一在她眼前掠過。

    隨即,還有更多場景,也在燭火之中呈現。重生而來的驚喜惶恐,天寧寺中踏春,與應南圖的相知相守,上官長治亡,景興帝登基,沈家南遷,然而起兵征戰天下……

    這些,都是前一世沈寧和沈家所沒有經歷過的。前一世的沈家,盛時戛然而止;到了這一世,有沈寧、沈華善、沈則敬等人的功勞,沈家依然繁茂著。

    沈華善此時出現在沈寧面前,是不是在說,過去的已經過去,新的已經開始了?

    沈寧淚如雨落,然而嘴角卻有了弧度,又悲又喜,這就是最真實的人生。不管她是從前世來,還是從今生過,又悲又喜才是最實在的。

    淚眼朦朧中,沈寧輕輕點了點頭。祖父沈華善臨終之前的教誨,她一定會牢牢記得,終生循著這個教誨前行。

    和沈寧有同樣想法的人,還有沈則敬。他是沈家這一代的族長,是秉承著沈華善的精神理念前行的族長,是要將沈華善和沈家族訓發揚光大的人。沈華善的臨終教誨,等於是深深刻在他心頭!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父親的願景,必定有實現的一天!

    「按照父親的意思,停靈七天即可,不用太耗時間。如今最重要的,還是河內道的局勢,頭七過後,你就繼續前往河內道吧。七七之期後,我也會去河內道。」

    燃點著白燭的靈堂內,沈則敬對沈則思這樣說道。沈華善未競的心愿,當然要由他們這些沈家後輩來完成。河內道的步伐,無論如何都不能停下。

    「我知道了,待伯父出殯之後,我就會趕回河內道。兄長你,請節哀。」

    沈則思的聲音十分低沉,也勸慰沈則敬道。正因為嶺南道這裡有大喪,河內道的局勢才不能緩下。不然,伯父的遺憾怎麼能彌補?沈家的將來怎麼辦?

    沈則敬只靜靜看著沈華善的梓官,沒有再說話。

    沈則敬的身邊,是穿著一身孝服的沈余憲。沈余憲作為嫡枝嫡長,自然要在靈堂這裡守著。

    就在這個時候,腰繫著白帶的沈其一臉焦急地走了進來,附在沈則敬的耳邊說了什麼,就見沈則敬的臉色馬上就變了。

    「什麼?」沈則敬忍不住微微拔高了聲音,神色複雜地看向沈其。他說的,是真的嗎?如果是真的,那就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是的,屬下和弟弟已經去看過了,確是那些物件無疑。屬下想著這些東西太過重要,也沒詳加細看,就運了回來。」

    沈其的臉色,也十分奇怪。似不信、似驚喜,又似茫然。

    沈其向沈則敬說的,是曲江渡頭的事情。這幾日,因為沈華善的喪事,曲江渡頭來往的船隻絡繹不絕,本來嚴加看管的關卡就鬆懈了不少。

    有一些運貨物的船隻,禁衛軍都沒檢查,就直接讓他們通行了,這在之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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