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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袁煥的疑惑,第三來自碧雲驄。碧雲驄消失百餘年了,怎麼會憑空出現?而且是在這麼危急的局勢之下,還被沈則敬騎著?天佑祥瑞這樣的話語,他是一概不信的。
以上這三件事,只是袁煥的疑惑,他留在昆州,就是想向沈則敬問個清楚的。
可是沈則敬接下來的動作,卻讓袁煥大驚失色。
徵兵,而且短短几天就徵得十二萬兵馬,比原來的西寧道兵力還要多;傳名,沈則敬和碧雲驄,想必現在西寧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公祭,還是為沈則敬贏得民望民心。
有了前面三個疑惑,再有後面三個舉動,袁煥就可以推測出沈則敬的謀劃了。兵器、兵力、民望,一個家族同時有這些力量,那不是開玩笑的,沈則敬這是要謀反嗎?那麼,沈華善知不知道?
沈華善一定知道!----袁煥心頭閃過瞭然。突然間,他覺得嶺南衛提前出兵,是個不太妙的決定了。
沈家所謀的太大,他這個嶺南衛大將軍已經摻合進去了。若是……若是沈家謀反,那麼朝廷會怎麼看待自己提前出兵?
當此之時,是當作什麼都不知道,還是窮嶺南衛兵力,阻止沈則敬鋪勢?
種種想法在袁煥腦海中交織,他心中遲疑著,不知道該不該立刻返回嶺南道,也不知道該不該上書皇上。
就在這時,袁煥接到了沈則敬的邀約,道是有要事相商,請袁煥到均安樓一聚。
雖然昆州曾遭西燕敵軍圍困,但是均安樓依然存在,依然繁華。只是往日的紅燈紅綢,換成了白幡白燈籠。縱如此,也有茶客食客來來往往。
如今的昆州,滿城縞素,均安樓這樣的裝飾,沒有人會覺得突兀不祥。
袁煥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中,見到了沈則敬。沈則敬一身素服,神色是平靜的。
「大將軍,請。」見到袁煥,沈則敬起身相迎。廂房內,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就是俞正道。
袁煥在嶺南道中,和俞正楷打過交道,自然知道眼前的俞正道是什麼人。
「大將軍,你如何看待如今大永的局勢?」待袁煥落座之後,沈則敬就這樣問道。
袁煥聽到沈則敬這麼說,就開始頭痛了。沈華善在說服他提前出兵的時候,開篇還是差不多的內容。
這兩父子,是商定好的嗎?這個問題,他還能怎麼回答?西燕入侵、蔣博文謀反、河內道大災,大永的局勢還能怎麼樣?
「……」袁煥並沒有回答。
「想必大將軍提前出兵,也有了充足考慮。那麼,大將軍在西寧道見到了什麼呢?」
見袁煥沒回答,俞正道搖著鵝毛扇,笑著問道,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在西寧道見到了什麼?胡氏弩、精良兵器、碧雲驄、滿城縞素、人皆痛哭。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還有的,還有很多。西燕敵軍的兇殘,五萬安西府兵的屍體,西寧衛士兵的拼死抵抗,還有沈則思、應南圖身先士卒,還有沈則敬拼死守城;除了西寧道的疑惑之外,他還看到了西寧道的堅毅不屈。有趙鈺罡、謝同甫這樣的通敵叛國之人,也有蕭若元、沈余宏這樣拼死力戰的人;西寧道這裡,有大jian佞,也有大眾義,有人苟且偷生,也有人挺身而出。西燕敵軍入侵西寧道,如實映照了西寧道這裡的忠jian善惡。
橫空出世的胡弩床,連同昆州的守城弩床,守護了昆州;弓弩等精良的武器,使得西寧衛殺敵之力增強;沈則敬的碧雲驄,極大地鼓舞了西寧道官員和百姓的勇氣;西寧商路,使得嶺南衛援兵能夠迅速趕西寧道……
如此一想,他之前所想的沈家「大逆不道」,竟然都是為了西寧道的太平和樂?
袁煥的臉色,忽紅忽白,幾度變換。這樣的袁煥,讓沈則敬和俞正道鬆了一口氣。
「兵者,兇器也,爭者,逆德也,將者,死官也,不得已而用之。用之而為民,大義也。大將軍以為此理對否?」
俞正道又再發問。所有的鋪勢和起事,都是出自大義,才會成功,才得民心。這個基本的道理,俞正道、沈則敬等人是一直堅守的。
「沈家有兵者兇器,卻不攻無過,不殺無罪,反而護佑西寧道。若沒有沈家,大將軍以為西寧道還可守乎?」
俞正道第三問,語氣嚴厲。沒有沈家的謀劃和堅守,沒有沈家說服嶺南衛提前出兵,西燕敵軍早就踩平西寧道,西寧道百姓或已成為禿鷲口食了。
哪裡還能在這均安樓之中談論對錯得失!
說到底,西寧道的太平,靠的是以沈則敬為首的沈家人的努力。這一點,他要清楚告訴袁煥!
聽了俞正道這三問,袁煥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俞正道說的沒有錯,但是沈家這樣的謀劃,非是人臣所為,乃是大逆不道!
見到袁煥的臉色,沈則敬反而一笑,目露自得威嚴。
「物先自腐,而蠹蟲生焉。須知王朝氣數、天命所歸,卻不是我等可以阻止的。大將軍以為沈家大逆不道,我卻認為沈家是天命所歸。如果大將軍不相信,且等朝廷旨意來,大將軍就知道了。」
沈則敬慢悠悠地說出這句話。
朝廷旨意來?這是什麼意思?袁煥一下子不能反應過來。
這下,輪到俞正道笑了。隨即他說出來的話語,擲地有千鈞力:「若我沒估錯,朝廷旨意來,沈家與大將軍都是死罪!」
在袁煥提前出兵的那一刻,他就和沈家聯繫在一起,朝廷的旨意,不過是明證這一點罷了。袁煥知道不?
什麼?皇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旨意?袁煥再次變了臉色,沈則敬的深意,他當然清楚。
洗濕了頭,只能向前了?
第四百九十六章災星
京兆皇城中,是一片愁雲慘霧。
紫宸殿中,時不時會傳出皇上心情不佳的消息,不管是宮女還是內侍,都是小心翼翼的。
兩個新上任的殿中丞,每日在紫宸殿伺候都是戰戰兢兢,生怕皇上心情一個不好,就會殃及到他們。
這也難怪他們如此心驚,先前有幾個內侍,因為一點小事就被皇上杖殺了;就連門下侍中左良哲和司農卿雷致遠都被皇上訓斥了兩次。位高的官員尚且如此,他們這兩個五品官,會受到殃及,又有什麼出奇的?
誰叫景興帝最近心情不好呢?大永的災難事,是一件接著一件,從各地送進京兆的,都是壞消息,沒有一件樂事。
北疆和隴右道,已經被蔣博文占據,整個隴右衛,竟然唯蔣博文馬首是瞻;北疆和隴右道的官員,不是投向了蔣博文,就是被蔣博文所殺;至於這兩地的百姓,都是蜷縮成一團的,主位的那個是誰,他們其實也不關心,有「蔣氏王,大永亡;蔣氏出,萬民實」這樣的傳言在,只要不妨礙到他們的性命就可以了。
可以說,這兩地亂得不成樣了,隴右道的消息,都被蔣博文控制了,京兆知道的消息,也不準確。
兵部已經調配了關內衛前去平亂,到目前為止,都沒有什麼捷報傳來,甚至有了幾次敗仗。關內衛大將軍嚴律政親征領兵,卻是敵不過彪悍的隴右衛士兵,損傷也頗為慘重。
兵部尚書鄭棣恆已經出了調令,著劍南衛前去援助關內衛,以遏制住蔣博文的攻勢。劍南衛尚未靠和關內衛匯合,如今形勢如何還不知道。
這僅是其一,其二還有來自河內道的噩耗。河內道觀察使范載常,已經送來了好幾封急信,道是河內道洪水加劇,水災已然可見,向兵部和戶部申請援助。若是河內道再有當年的台前水患,河內道好不容易平定下來的局面,必定會毀於洪災了。
但是這幾封急信,景興帝根本無暇顧及,因為還有另外一個消息,讓他心神震動作如針氈。西寧道早前傳來的消息:西燕皇帝司馬昊帶著三十萬大軍親征!
這個消息,震得景興帝和朝臣坐都坐不住。景興帝和朝臣都知道,西燕大軍入侵是比河內道洪災要嚴重得多的噩耗。若是西燕入侵成功,那麼大永將國將不國朝將不朝,又何來君君臣臣?
兵部已經連夜下了急令,讓嶺南衛前去西寧道援助,只希望嶺南衛的援兵還來得及。
只是景興帝和朝臣的美好希望落空了,隨即,傳來了文鎮失守、蕭若元戰死的急報!
文鎮失守、蕭若元戰死,大永在西寧道的第一道防線,已經被西燕攻破了。那麼昆州胡如何?西寧道會如何?大永會如何?
此時的京兆,沒有一個人能斷言接下來的局勢。隨著蕭家支起了喪棚白幡,京兆的官員,只覺得頭頂有黑沉沉的天壓下來。
紫宸殿中的景興帝,當然也是這樣的心情。一連幾日早朝,他都是陰沉著臉色的。
這一日,景興帝上完早朝,神色依舊黑沉。宣政殿上,西寧道再次傳來了消息,道是西寧衛大驚軍趙鈺罡通敵叛國,已經被憤怒的西寧衛士兵斬殺了。
這對於京兆朝堂來說,是個雪上加霜的消息。原本景興帝還指望著趙鈺罡抵抗西燕入侵的,沒想到竟然會這樣!
「趙鈺罡這個逆賊!和憫王有關係的,果然不是好東西!」返回紫宸殿之後,景興帝恨恨地吐出這一句。
他還記得當年長泰帝為上官永平指婚,對象正是趙鈺罡之女。
唐密低著頭,聽著景興帝的狠話,心中百味雜陳。他伴隨景興帝的時間不短了,在景興帝還是太子的時候,他就從鍾粹宮去了東宮,接了夏奇的缺。
主僕、君臣之情誼,都是相處出來的。時間越久,情義就會越深厚。可是唐密服侍景興帝的時間越久,心中就越失望。
他長時在景興帝的身邊,知曉景興帝的每一個想法,自然就知道,景興帝是怎樣一個人。
掩蓋在帝王至尊威嚴下的,是一顆狹隘自私殺伐多疑的心!這是唐密對他服侍的主子的真實評價。
唐密是一個內侍,卻有著和普通內侍不一樣的過去,在家道中落之前,他見到過的知道過的,讓他有了不一樣的判別力,尤其是在沈家活躍朝堂之後,他對景興帝的看法,就有了自己的思想。這些年他見得越多,想得也就越多。
在沈家周圍的人,無形中都會被沈家人所影響。他們知道何謂忠君,也知道何為愛國,更知道何謂「自己」,說到底,這也是沈從善影響之故。
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文明,始終還有些不一樣。
當然,唐密不知道什麼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文明,他只是在想,大永四處瘡痍的時候,景興帝會怎樣處理?身為地位,知人用臣,能不能割掉腐肉救治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