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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在這些名字當中,被傳揚得最多的,就是沈則敬。他騎著碧雲驄出現,他知道大東風的神跡,這兩件事情,成為了西寧道的傳奇。
傳奇與否,沈則敬根本就不在意。此刻在西寧道昆州這裡,當殲滅西燕敵軍殘餘的捷報一次次傳來的時候,沈則敬卻跌坐在地上,忍不住熱淚滾滾而下。
他強壓著的悲傷,在這一戰成名的勝利之後,終於全數爆發了出來。
他的頭髮尚未斑白,他尚在盛年,可是他的兒子,他引以為傲的第二子,已經沒有了。
「宏兒……」熱淚之下,是沈則敬悲傷低沉的呼喚,喪子之痛,實在永生難撫平的傷。
第四百九十二章沈家大悲
此時,昆州府衙傳來了陣陣歡呼,劫後餘生的喜悅,在每一個官員、府兵身上體現。
歡呼,是他們所表達的最真實情緒。與府衙歡呼形成鮮明對比的,就是府衙後院的靜寂。
在後院書房內,沈則敬滾滾的熱淚,似乎沒有止盡的時候。門外隨伺的僕從,靜靜肅立著,沒有人敢去打擾沈則敬的獨處。
在金碧大街附近一處宅院內,響起了婦人悲傷沉痛的嗚咽聲。伴隨著這嗚咽聲的,還有婦人、姑娘的勸慰之聲。
只是這些勸慰之聲,也有著濃重的鼻音,顯然也是剛剛哭過不久。
位於金碧大街附近的這處院落,住著的,是沈家眾人。胡不塗、沈則遠住在這裡,後來沈余宏帶著沈成氏來到西寧道之後,也住在了這裡。
沈余宏進入安西都護府中時,沈成氏並沒有跟著去,而是留在了昆州城中。後來,沈宛更是從昆州府衙後院搬來了這裡,以和沈成氏有個伴。
正在嗚咽著的,正是沈余宏的妻子沈成氏。此時,她已經知道了文鎮士兵無一人生還的消息,自然也知道了沈余宏的……死訊。
咋聽到沈余宏的死訊時,沈成氏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似乎什麼都沒有。無一人生還,是什麼意思?
她一下子怔怔,似乎不能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可是兩行淚,卻是瞬間落了下來。
京郊莊子初見時,那個跳脫笑著的年輕人;高中傳臚之時,她見著的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人;於飛院中,一臉含羞喜悅地看著她的夫君;敏兒出生之時,激動得眼中有淚的孩子他爹……
心間一陣陣鈍痛,她終於知道了,她的夫君,她少年結髮的夫君,已經永遠不會再出現在她面前了,她永遠失去他了!
「我要看看他……我要去看看他……」沈成氏掙扎著坐了起來,抹去了嘴角的血絲和眼角的淚,聲音低了下來。
何姨娘和沈宛見到這樣的沈成氏,想說什麼,卻又閉口。
「二嫂,我陪你去。」沈宛也抹了一下眼淚,攙扶著沈成氏,往昆州府衙行去。----那裡,有蕭若元和沈余宏等人的屍體。
當她在昆州府衙見到沈余宏的屍體時,忍不住再次號啕大哭。那個她無比熟悉的人,此刻躺在府衙空地上,再也沒有了生息。
燕燕於飛,雙宿雙棲,這些都不會存在了,如今就剩下她一個人了!
「啊!」沈成氏捂住心口,這樣尖叫了一聲,一口心頭血噴出,倒在了沈余宏的屍體身邊,眼角只有汩汩的淚。
沈則遠、應南圖、沈余樂等人靜靜站立一旁,他們見到這一幕,雙手緊緊握拳。
此刻,他們只有沉重和悲傷,哪裡會有大捷勝利的喜悅?
應南圖在文鎮的城牆之上,找到了沈余宏的屍體。一見到那副場景,應南圖緊握著的大刀就鬆了下來。
沈余宏倒在城牆上,頭卻沒有低下來,臉上還維持著笑意,似乎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他的胸口,插著一把大刀,鮮血早已經幹了。
他的右手,還是握刀的姿勢,他的身前,跪垂著一具無頭屍體,看衣飾,這是一名西燕敵軍。
沈余宏在臨死前的一刻,都斬殺了一名西燕敵軍,他的頭,沒有倒下去。
應南圖俯身上前,一手探在沈余宏脖後,一手托起他的雙腿,將沈余宏抱了起來。
此時的沈余宏,終於垂下了他的頭,四肢也無力地垂下了,只有散亂的頭髮,被這六月東風吹起。猛烈的東風,吹走了腐氣和屍臭,剩下的,只有不屈的英魂。
應南圖抱著沈余宏的屍體,一步一步走下文鎮的城牆,仿佛抱著千鈞泰山重。
文鎮的城牆下,重疊堆積的,全是屍體。這些,大都是守護著大永邊疆的士兵。他們死在了自己守護的地方,死在了西燕敵軍的刀槍之下,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如果文鎮城門沒有打開,如果趙鈺罡不是西寧衛大將軍,如果……
沒有如果,就是這樣的朝廷,就是這樣的大將軍,致使西寧道、大永傷痕累累,致使天下大亂、生靈塗炭!
文鎮、昆州兩戰,大永折損兵士八萬餘人,有多少人家,會和沈家一樣大悲大苦?
北疆、隴右道有蔣博文謀反,河內道先是旱災現是洪災,這樣的大悲大苦,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
朝堂有病,天知否?人何解?
太平盛世之路,是要經歷無數的屍體堆積才能到達?天下聖人,何時才能出現?
應南圖抱著沈余宏的屍體,再看著文鎮一地的屍體,雙眼濕潤了。
沈余宏的死訊,伴隨著昆州大捷的報喜,送到了嶺南道,送到了韶縣曲江邊的院落。
沈華善看著那醒目的紅白兩個信封,顫抖著雙手,只覺得封口粘得極牢,怎麼都拆不開。
「祖父……」沈余憲低低叫了一聲,想幫他拆開書信。隨即又低下了頭,掩住自己悲傷的面容。
送信來的,是如流處的連山。他從西寧道趕回來,自是為了向沈華善等人詳述西寧道的局勢。沈余憲沒有拆開信,都知道這兩封信說的是什麼內容。
紅者,昭為喜事,說的,是昆州大捷。沈則敬、袁煥等人幾乎全殲西燕三十萬敵軍,這個大喜事,在連山沒有回到韶縣,沈余憲就已經聽說了。
因這昆州大捷,沈華善和沈家眾人,臉上都有輕鬆愉悅的。----直到連山回來,送上一個白信封。
白者,示為喪報。說的,就是沈余宏的死訊。沈余宏在文鎮之戰中力竭戰死,屍體已經被找到了。
沈余憲臉上的輕鬆愉悅瞬間就凝結了,兩封書信差點都拿不住。
沈余宏死了!他的二弟死!這白信封,說的,竟然是這樣的大悲!
沈余宏的死訊,像是晴天霹靂,劈得沈余憲心中大慟。可是,這些悲痛,被他強硬壓了下去。這個時候,他沒有時間悲傷,因為他的身後,還是沈華善、沈俞氏和沈寧等親人。
祖父年事已高,知道這個噩耗,能不能撐得住?母親……母親要是知道宏兒已死,會怎麼樣?還有寧兒,她和宏兒關係最親厚,會是怎樣悲傷?
想到這些,沈余憲目光滿是擔憂。
只見沈華善止住了顫抖,鎮了鎮心神,然後打開了那個白信封。
他知道了文鎮之戰的始末,知道了孫兒沈余宏的死因,也知道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
「祖父……」見到沈華善像凝住了一樣。沈余憲再次擔憂地叫了一聲。
隨即,沈華善閉上了眼,似乎在平息傷痛,仍然是靜止了一樣。
就在沈余憲想說點什麼的時候,沈華善卻平靜地開口了。
「我一直都知道,戰爭沒有不死人的,太平之路,墊著的是無數的枯骨。可是,當死的人是自己的至親時,我才知道,原來會是這樣的大悲,難以接受。」
沈華善這樣平平地說道,這樣的語氣,不知平時和沈余憲說話的語氣。
「你要記得,死去至親時的悲痛是怎樣的。天下,又有多少人家會像我們一樣悲痛。他們,也都是失去了兒子、孫兒、兄弟。」
沈華善握緊了那封喪信,語氣還是十分平靜。
「天下每有一個死人,你都記得,這種悲痛是怎樣的。要讓死的人,不會白死,要讓以後的人,不會死!你可記得了?」
沈華善這次的語氣變了,不再是平靜,而是沉沉如同天外有雷,讓沈余憲醍醐灌頂!
「祖父,孫兒知道了……」沈余憲也沉沉地回道,只是鼻音難掩。
見到沈余憲的似有所悟的樣子,沈華善復又閉上了眼,這一次良久都沒有睜開。
他要銘記這樣的傷痛,記得他的第二個孫子,再也不能再出現在他面前了。
沈余宏身死的消息,在曲江邊這個庭院傳了開來。葉正純聽到這個消息時,只破口大罵道:「死了那麼多人,還有什麼狗屁的大捷!」
俞正楷不發一言,卻去看了妹妹沈俞氏。母子連心,沈余宏死了,沈俞氏會是如何難過?
果然,他在沈俞氏的院落外,就已經聽見了哭泣聲,那哭泣聲撕心裂肺,讓俞正楷的腳步一頓。
看了又有什麼用?該怎麼勸慰?能怎麼勸慰?
此刻在沈俞氏寢室內,沈寧和沈余憲一樣,強壓著悲傷,在低低地勸慰著沈俞氏。
沈俞氏哭泣得幾度昏厥,醒來也是雙目垂淚。若不是沈寧、沈余宸、沈慶德等人在一旁,估計她會更悲傷。
縱如此,喪子之痛,還是讓沈俞氏像是重病一樣,像被抽掉了生氣一樣。
與沈俞氏的悲痛相比,沈寧卻是十分平靜,甚至比沈華善還要平靜。她正吩咐著秋歌往京兆送去一封信,她沒有因為沈余宏之死哭泣,她要做的,就是為沈余宏復仇,僅此而已。
沈余宏因何而身死,沈寧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悲傷來襲的時候,沈則敬、應南圖、沈華善和沈寧,都有不同的悲傷表現,但他們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同一種渡過悲傷的方式。
接下來的事情,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第四百九十三章殺謝
沈家眾人,在曲江邊安家。為了懷念,他們的院落,仍是和京兆時的院落名稱一樣。
沈寧所住的地方,還是有餘居。此時夜已經深了,沈寧挺直了背,就這樣坐在雕花妝檯上,已經快半個時辰了。
應如登早就被奶娘抱到另外的房間休息了,此刻為沈寧守夜的,還是秋歌。
「姑娘……」見到這樣平靜的沈寧,秋歌擔憂不已。她跟著沈寧的時日最久,自然知道沈寧和沈余宏的兄妹之情有多深厚。
在沈寧一母同胞的五個兄弟之中,沈寧與沈余宏的關係最好。如今她最好的兄長過世了,可是她沒有沒有哭泣,也沒有悲痛,有的只是平靜,這實在是太不尋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