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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只有人之將死,才會無懼無感。

    君復樂將沈華善的神色看在眼內,不由得笑了笑。

    他為大永朝廷預兆大災禍福,對於己身的天命,當然是知道的。死,當真是沒有什麼可怕的,只是,他不懼死,卻畏生。

    熒惑守心之象,可有破解之法?這是他此前孜孜盡力的地方,為此不惜起了數次極其損耗心力的大乾坤卦。最後只是證明了,此象無可破,該來的總會來。

    天下承平太久,必將大亂,大亂之時聖人出,天下復歸太平,此乃天道運行之常,就算大乾坤卦也無法破得。

    直到心力將盡之時,他才終於不畏不懼了,死不可怕,生也不可畏。因為禍福總相依,有大動亂必定也有平亂之人,大道廢,定必有仁義,他所不能放下的熒惑守心生靈塗炭,也必有平復的一日。

    就算他看不到,也可以知道的。

    「直到此時,我才知道了。就算就算能知天下之象,若無濟世良方,就算起多少次大乾坤卦也沒有用。要順勢而變,有為蒼生造福祉之心,天下民心咸必歸之。」

    君復樂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形銷骨立的樣貌,仿佛又有了當初的仙風道骨之感,且會隨時羽化而去。

    沈華善再一次吃驚,君復樂話語中的意思,說的,是大道留存之法嗎?可是他什麼會和自己說這些話?

    沈華善不及細究當中的深意,就聽得君復樂又說話了:「我去日無多,身後之事,自有司天台官員代為打點,若天下承平百姓安樂之時,去我墳頭擺幾杯酒水吧。」

    這話,直接就是在交代遺言了。君復樂話語中的豁達閒適,再一次讓沈華善覺得心頭一酸。

    這或許,真的是最後一面了。

    沈華善沉默,君復樂則還在斷斷續續地說著。這樣的情景,沈華善日後不止一次想起過,君復樂說的話語,也逐漸變得清晰,乃成明理。

    這一日,君復樂的精神好了很多,之前衰竭的心力,似乎都回來了。他在沈余樂等司天台官員的陪同下,再一次回到了司天台。

    這座覆斗形的建築,承載了他一生最重要的歲月,是他為之傾盡心力的地方,他當然要回到這裡。

    此刻,司天台的官員,都齊聚了。司天少監、司天丞、春夏秋冬中五官正、主簿、主事等等,都肅穆低著頭,恭敬地對著君復樂行禮。

    「我走後,司天監一職由司天少監許鳳章出任,諸位要同心同德,不可負司天台之名。」

    君復樂此來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要安排司天台的官職人選。司天少監許鳳章即將任司天監,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此時見到諸位仍如往常,我的心,甚是寬慰。司天台乃察天文、稽歷數之所,朝政官道之事,萬望諸位保持純心,精於本事,為天下百姓造福。」

    君復樂目含笑著,安排好官職之後,最後說著勸勉之話,就如他過去幾十年所說的那樣,令司天台的官員感到親切熟悉,又無比悲傷。

    司天台的官員,眼淺的,早就有淚水了。就連新任的司天監許鳳章,眼睛也通紅濕潤。

    司天台的氣氛,像是暴風雨將來,沉壓低悶,甚至有官員哽咽出聲了。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聽到君復樂的教導提點了。

    沈余樂站在君復樂的身邊,神情無比哀傷,在他就任春官正之時,君復樂對他提點的那一番話語,此刻浮現在心頭。

    「摘星台乃是司天監和皇上才能進入的地方,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無非就是觀測星象之器。我窮盡一生心血,然天下動亂都要來。再能觀測星象預知禍福,終究不是大道之行……」

    「大道之行,存於心中,非是天象星數所能示。觀測星象,卻不囿於星象,以星象為引,引到百姓致太平,這才是司天監之大任。」

    當時君復樂笑著說這些話語,沈余樂只覺得心中懵懵懂懂,他只是春官正,司天監之大任?心中大道?那是什麼?

    此刻沈余樂站在這裡,忽然覺得有絲絲清明,此前君復樂的話語,他似乎有所解了。

    樂死而道生,天道而已。

    第四百四十四章不祥開局

    當京兆官員還忙著適應他們的新官職時,司天台卻是一片悲聲。

    原司天監君復樂溘然長逝,終壽八十有五。他無兒無女,喪聞還是從司天台那裡發出來的。

    消息傳到紫宸殿的時候,景興帝愣住了,臉色不豫。君復樂有病的消息,他是知道的,司天監換了人,他也記得。先前,新任司天監許鳳章還來拜見過他。

    只是他沒有想到,怎麼君復樂剛剛退下來,就傳來死訊了。這剛剛改元沒多久,作為能預兆禍福的原司天監就過世了,這總不是好預兆。

    不定朝臣和百姓被會怎麼想!

    當真是晦氣!怎麼改元調官之後,朝中第一件大事,竟然是喪聞呢?景興帝心裡這樣想著,臉色陰沉。

    可是,他還是下令,讓祠部司的官員協助司天台主理君復樂喪事,又授其金紫光祿大夫的榮號,給足了君復樂身後哀榮。

    除了景興帝之外,京兆官員聽到喪聞的時候,也都一愣:司天監君復樂怎麼突然間就過世了?

    司天台設在皇宮內城,除了工部有大洪災大旱災這樣的事情,會和司天台打交道之外,京兆其餘官衙,基本就和司天台沒什麼往來,當然,每年收到的曆法書,不算在其中。

    司天台對於京兆官員來說,是一個陌生的存在,司天監君復樂更是神出鬼沒,朝官只知道他能通鬼神知禍福,不想如今卻接到了他過世的喪聞。

    真是讓人意外。在改元之時過世,這聽起來,始終覺得有些怪異。

    朝官心裡這樣想著,嘴上卻不敢說什麼。前去君家弔唁的時候,金也備得很足,雖然他們沒有和君復樂有交情,可是中書令沈華善與君復樂情誼非同一般啊。

    君復樂的喪事,還見得著沈華善的孫子在忙出忙進,沈華善,則是一臉三日,都前去君家拈香行禮。

    如果這還不足以說明風向的話,那麼整個中書省官員都前去君家弔唁,這就已經為京兆官員指明路向了。

    連中書令大人都如此,你們這些朝官還不速速去君家表誠意?這些朝官當然都是很有眼色的。一時間,秀山下面那個簡樸的府邸,變得無比熱鬧。

    隨即,朝官們就很慶幸自己跟風而動了。因為這個時候,紫宸殿中的景興帝,也傳來了旨意,下令厚葬君復樂,還授予他那樣的哀榮!

    看來,最察知帝心的,還是中書令大人,以後朝中的風向,還是跟緊點中書令大人為好。----這或許是君復樂喪聞帶給朝官們的最大啟發了。

    君復樂的喪聞傳到有餘居的身後,沈寧不由得一陣難過。她沒有見過君復樂這個人,可是這個名字聽得很多。

    前一世,沈寧對君復樂這個名字,沒有多大記憶,唯一的印象是自欽安殿大火之後,君復樂當眾對沈余樂的責罵。

    其時。沈余樂卜出有大火,而不上報,最後欽安殿損失慘重,卻單單成就了正昭帝的至孝之功。君復樂認為沈余樂少了純心,他的才能,已經成為爭權奪利的工具,對沈余樂極端失望,以致破口大罵,道沈余樂浪費了他傾囊教導云云。

    這一世,沈余樂仍舊進了司天台,還是得到了君復樂的傾心教導,只是長泰四十五年永不會到來,以前的事情必不會再發生了。

    堂兄如今,想必十分難過吧?

    「秋梧聽沈其說過了,堂兄忙碌著君大人的喪事,很少回沈家大宅。祖父的情緒也怏怏。過些時日就會好了。」

    君復樂的事情,還是應南圖告訴沈寧的。此刻他見到沈寧悶悶的樣子,這樣勸慰道。

    朝堂之事,在有餘居內,成為了應南圖和沈寧每日必談的事情,權當作是生活里最恰當的調劑。

    應南圖和沈寧兩個人,因為重生、沈家等原因,早就脫不得朝局了。不管是應南圖此刻主理著的如流處,還是沈寧所擅長的縱橫之術,都像是一個榫卯,緊緊連結著京兆朝局和沈家。

    榫卯雖小,作用卻大。

    此刻知道了君復樂的喪聞,沈寧的黯然,並沒有持續太久。她歷經了兩世,對生死之事雖然不能完全放下,卻也比一般人豁達。

    她相信沈華善和沈余樂也和她一樣,會逐漸放下此事。向死而生,生,始終比死更加重要的。

    想到生,沈寧不由得撫摸著肚子,對於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充滿了期待。她比所有人都幸運,可以歷經兩世人生,但血脈的延續,帶來的是另外一種愉悅。

    她的肚子已經很大了,離臨盤之日尚不足一個月,兩個穩婆早就在有餘居內了,春詩和秋歌她們,都跟隨穩婆知道了不少接生的常識。

    尚藥局奉御孫伯揚,因為沈華善之故,倒也破例為沈寧診胎脈。尤其是這一個月,隨著沈寧的肚子越來越大,孫伯揚來診的次數就多了些。

    「孫太醫乃醫道聖手,皇宮中重要的胎兒,也都是經他手來到這世上的。他說胎兒一切正常,但是夏棋以後,不能煮那麼多吃食了。」

    應南圖看著沈寧的動作,這一副溫馨的畫面,百看而不厭。這是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兒,是他的家人。

    想到這一點,應南圖既高興又緊張。他看著沈寧隆起的肚子,目光中滿是敬畏:懷孕的婦人,真是了不起!

    這一日,秋梧從如流處那裡帶了一個消息,是關於安北都護府中的沈則思的,而且是個不太妙的消息。

    沈則思在長泰三十五年末,就去了安北都護府任職,如今八年的時間過去了,他跟隨谷大祖和鄭閒兩個人,撫順北疆,抵帳突厥諸部,歷任果毅都尉、安北司馬一職。

    如今他憑著累累戰功,做到了安北右都護一職,官職和地位,僅在谷大祖這個都護和鄭閒這個左都護之下。

    自從去了安北都護府,沈則思就一直有密信送來京兆,向京兆中的沈華善匯報安北都護府和北疆的局勢。因而沈華善一直以來,對北疆的情況是很熟悉的。

    沈則思的密信頻率,是每半個月一封,這八年來,從未間斷過,雖然有所延誤,卻也不會延誤太久。

    秋梧所說的消息,就出現在這密信頻率之上。如流處已經快一個月沒有收到沈則思的密信了,這引起了如流處的警覺。

    先前,沈則思的密信也有過延誤的情況,在密信延誤五天之時,如流處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還道是安北都護府因為過年天寒,才會延誤了。

    可是,又過了十來天,沈則思的密信還沒送到。如流處的人,才想著之前大意了,安北都護府是不是出事了,不然這一次的書信,怎麼會遲這麼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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