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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君恩臣義兩相得,其實也可以有的。想到這裡,韋景曜臉上便浮上了一絲不舍,不舍之中還著寬慰。

    奇異的是,蕭厚仁臉上的表情也差不多。這是重臣致仕特有的表情了,既對皇上、朝堂不舍,又因為對皇上仁明、朝堂順平而寬慰放心。

    這兩個浸yín朝堂幾十年的人,當然是老戲骨了。

    「皇上,臣等老邁,不能再侍奉皇上,不能為皇上分憂解難了。願皇上身體康健,願大永興隆,臣等雖退亦心中欣喜。」

    韋景曜這樣說道,聲音略微低沉。親賢臣、遠小人這樣的勸君之言,他此前已經說過多次,此時不必再贅了。

    景興帝的話語,當然是作挽留:「兩位大人乃朝堂柱樑,相助朕良多,朕心中感念。朕本欲多留兩位大人幾年,奈何祖宗家法有規定,朕心中不舍。」

    紫宸殿中的氣氛頓時頗為憂傷。

    「臣等多謝皇上厚意。如今河內道已平,西燕有示好,朝中有賢臣。臣等是該退的時候了。只要皇上親賢臣、遠小人,必定能為大永臣民帶來福祉。臣在山野之間,也會為皇上禱祝。」

    隨即,蕭厚仁說話了,還是忍不住多說了兩句。他的話語一落,紫宸殿中淡淡的憂傷,就隨即消散了。

    韋景曜看著蕭厚仁,心裡忍不住想道:蕭老弟還是忍不住嘴賤了一把呀。

    「朕當聽從兩位大人的教誨……兩位大人為朝廷立下赫赫功勞,致仕之後的一應待遇,朕定不會虧待。」

    景興帝倒不在意蕭厚仁此刻說了什麼,語氣還是十分親厚。這兩個人就要遠離朝政了,不管他們此時說什麼,景興帝也能一笑置之。

    況且,關於韋景曜和蕭厚仁致仕的事情,他早就安排妥當了。

    在正月十五之前,韋景曜和蕭厚仁致仕。他們致仕之後的待遇,比當年的甘明泉有過之而無不及。

    享有全俸、齎銀兩萬兩、安車蒲輪十駕、賞賜了不少御用衣冠、少府文綺貂皮,這些自然是不用說,景興帝還下令免除了韋、蕭兩家子孫的賦稅、勞役和兵役,直到這兩人去世為止。

    更重要的是,除了上面所說的這些待遇之外,景興帝還下令:韋、蕭兩家子孫,三代皆可封蔭。

    這個旨意,能夠惠及韋、蕭兩家幾十年,雖然蔭封的只能是六七品官,但家族在官場上的根基,就不會斷。

    皇上對韋、蕭這兩個先帝重臣是何等厚遇恩寵!----這是官員嘖嘖稱嘆的事情。因為這一則事,關於景興帝君恩有明的形象,瞬間就在朝臣中立了起來。

    不少朝臣心裡都在想著,得為皇上盡忠盡義,將來的待遇必定不會差!

    不得不說,景興帝這一個籠絡朝臣的手法,非常漂亮。

    景興元年正月十五,韋景曜和蕭厚仁已退,朝堂諸官,也迎來了他們的新官職。

    大永最重要的官職,前四卿的人選,當然是落實了。沈華善就任中書令、左良哲就任門下侍中,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尚書左仆she乃國子祭酒衛復禮,這就不是所有官員都知道的了,而尚書右仆she的人選,更是令朝官們感到意外。

    在卞之和身死之後,尚書右仆she這個位置就空了下來。朝官們都在猜測會是誰擔任這個位置,他們原先以為,會是尚書郎中溫圭章的!

    卻沒有想到,這個官職,落到了原秘書監楚炎身上!

    楚炎有女兒嫁給了幼王,雖然只是側妃,但楚家也算是皇親,他一直是親近上官皇族的人。他原本是在吏部任職的,如今就任尚書右仆she,對於尚書省的事務也不會陌生。

    因此,景興帝會擢升他,也不是沒有因由的。

    前四卿這樣重要的官職都已經全部換了,其餘三、四品這樣的官員調整,倒沒在朝中引起多大的震動了。

    其實,還有幾個官職是值得一說的。楊簡銳先前只是暫代御史大夫之職,如今是正式就任了;邱盛年出任工部尚書,頂上了范載常的位置;而國子祭酒,則由司農少卿魏慕白擔任。

    對於這幾個人,不少朝官是各種羨慕嫉妒恨,又暗暗惋惜當初沒有抓緊機會。因為,這幾個人,都是當初太子詹事府的官員!當初的東宮屬官,也是如今景興朝的重臣。

    這再次證明了,當初人人爭著去詹事府任職,是絕對有原因的。這不,在皇上面前混個臉熟的好處,不就來了?

    京兆官員調整,京外官也有變化。倒是天下七大道的觀察使,因為河內道動亂的事情,暫且沒有變動。

    這一次官職調整,對於沈家而言,是個大喜事!自任命頒下之後,上沈家拜訪恭賀的官員就絡繹不絕,這還不包括姻親故舊們!

    沈俞氏和沈安氏這兩個主理後宅的人,因為沈華善升職這個大喜事,根本就沒有閒暇的時候。

    就連沈胡氏,每天也笑得合不攏嘴。除了為老太爺沈華善高興之外,她的歡喜,更多是來自兒子沈余樂!

    這一次官職調整,也惠及沈余樂,他從正六品上的司天丞,連升兩等,成為了正五品上的春官正。

    這個原本神神叨叨的兒子,如今是朝廷的五品官了!這怎麼不讓她喜出望外?

    然而,在沈家這一片喜慶當中,沈余樂卻沒有一點點高興的情狀。他雖然升了職,卻哀傷無比。

    因為,那個待他無比親厚的司天監大人君復樂,病重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樂死道生

    君復樂自從在司天台頂層卜出熒惑守心凶象以來,就一日比一日沉默了。司天台的官員們,總是見他愁眉不展的樣子,卻不敢多問。

    在京兆獻俘禮後,君復樂的精神就更差了。他時常呆在頂層的摘星台,就連司天台官員。都很少能見到他。

    偶爾見到一次,正如當時沈余樂見到的一樣,這個司天監大人像是經歷什麼事情一樣,整個人都萎靡不振。

    便是在這樣的沉默和萎靡中,君復樂的心力一日比一日衰竭,加上他年事已高,直接的後果就是他的身體不行了。

    從長泰四十三年入秋開始,他就生病了,斷斷續續,時好時壞。

    君復樂無妻子兒女,此前一直是住在司天台的。自生病之後,就搬到宮外的府邸居住了,平素是司天台的官員輪番照顧他。

    雖然他沒有在司天台內,但因為屬下的侍疾,主官屬下的感情反而親厚了許多。

    見到自己的主官越來越衰弱,身體越來越差,這些官員們都很不好受,卻又強硬壓著這種情緒,暗中禱祝司天監大人趕快好起來。

    這些官員,雖然不如君復樂那樣精通星象之術,也不能準確判吉凶斷禍福,但他們都知道,司天監大人時日無多了。

    因為君復樂的病重,司天台的氣氛甚至悲傷,就連有調官升職這樣的大喜事,這些官員的心情也無法上揚。

    他們受君復樂照拂提點幾十年,如今君復樂病重,他們又怎會開心?

    司天台與大永其餘官衙都不一樣,主官沒有五年十年一換之說,往往是一個司天監過世之前,新的司天監,才會出現任職。這是因為司天台官員的特殊性,能夠進入其中,憑藉的不是科舉考核或家世影響,而是自身的獨特本領。他們或是在術數、或是在星象等方面,遠超旁人,這才進入司天台。

    在京兆官員看來,司天台裡面都是一群神神化化的人。司天台設在皇宮內城,皇上有敕令,司天台官員不得和朝官交通往來,他們平素又和司天台少有交集,因而君復樂病重的事情,朝官們沒有幾個知道的。

    但是沈華善不一樣,他很早就知道君復樂的身體不好了,在離開京兆去河內道的時候,他還曾見過君復樂一面。

    當時君復樂雖病了,精神卻還是好的。沒想到他從河內道回來之後,就從沈余樂口中,知道君復樂病得很嚴重了。

    病得很嚴重,從沈余樂的神色來看,是病重將死了。這令沈華善心頭黯然,那個老鬼,要去了嗎?

    「司天監大人,病情有沒有好一點?」書房內,沈華善找來了孫子沈余樂,詢問君復樂的情況。

    「司天監大人,或許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司天台的前輩們,為大人無數次起卦,得出的結果都是一樣。」

    沈余樂蔫蔫地回答道。他沒有說,他自己也暗中多次為君復樂起卦,所得出的卦象,都是大凶之象。

    君復樂的身體狀況和這樣的卦象,讓沈余樂感到無比難過,他意識到,那個一直對他無比親厚的白鬍子老頭,就要離開人世了。

    面對著沈余樂的難過,沈華善只拍了排他肩膀,安慰的話語卻沒有說。

    天命有時人壽有盡這樣的道理,沈余樂是學易之人,會比他知道得更清楚。然而再清楚的道理,此刻孫兒必定無法消弭悲傷,他倒不知道該如何說了。

    還是去看看那個老鬼吧,總要去見他最後一面,沈華善這樣想道,心裡也難過起來。

    書房內,這一對祖孫靜默不語。

    君復樂的府邸,正是在秀山之下,一處清幽淡致的地方。雖說是府邸,可是里外布置卻極盡簡樸,完全看不出這是朝廷三品官的府邸。

    沈華善來到這裡的時候,見到門庭冷清,心裡不禁有些心酸,見到君復樂瘦成一把骨的樣子,更是心頭戚然。

    「你來了……我還想讓人去喚你來一趟的。」君復樂見到沈華善,心情很不錯,這樣笑著說道。

    他在老僕的幫助下,撐起了身子,靠在床頭上和沈華善平視。

    「……」沈華善只覺得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什麼也說不出來。想說就來看看你?還是讓他好好養身體?

    這些沒有意義的話,只是在消耗君復樂的精神氣,有什麼好說的?

    君復樂見狀,揮了揮手,示意老僕退下去,直到房間內只剩他們兩人時,他才努力吸了口氣,開口說話了。

    「先帝駕崩之時,乃熒惑守心之星象。此星象預示天下大凶,百姓生靈塗炭,往往只在國朝將亡的時候出現……」君復樂的聲音很緩慢,卻一點也不含糊。

    「熒惑守心之後,我數次起大乾坤卦,想窺知天機,以尋求破解之法,卻始終無法完成。我在占卜一道上,雖然不及觀星厲害,卻也知道……大永氣數將盡了。」

    君復樂臉上有笑意,語氣十分淡然。說起這耗費他心神大乾坤卦,就像說著那幾枚銅錢占卜一樣不以為然。

    沈華善心裡大驚,他不知道大乾坤卦是什麼,卻知道大永氣數將儘是什麼意思。

    「老鬼……」沈華善訥訥不能言,大驚而後是大慟。君復樂會說這樣的話,已經表明,他根本不懼什麼大逆,也不在意什麼災言,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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