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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此刻站在這裡,他們,還要為長泰帝做一件事情,以最終全了臣義。

    相比韋景曜和蕭厚仁深沉的臣心,沈華善和左良哲的心情就平靜得多。

    他們兩個,是長泰帝挑選出來的監國朝臣,平時和長泰帝見面的機會很多,這一次視朝,對於他們來說,更像是一個標誌。

    一個舊朝將盡、新朝即起的標誌。他們,與其說是長泰帝的重臣,還不如說是為太子準備的肱股,他們的責任和使命,不是在即將終結的長泰一朝,而是在太子登基之後的新朝。這一點,他們知道得很清楚。

    是以此刻,他們站在這裡,微微低著頭,身體半傾,心情很平靜,等待著新朝的到來。和他們的平靜差不多的,還有卞之和、衛復禮等官員們,他們都靜靜站著,等待著長泰帝的發話。

    宣政殿上的四、五品官員,雖然也整肅彎腰站著,心頭卻是大駭。他們平時沒有資格見到長泰帝,如今難得長泰帝視朝,所以他們飛快去抬起眉眼,覷了長泰帝一眼,暗中想看一看,皇上的模樣。

    他們雖然知道皇上病重,心裡也早有準備,但還是被長泰帝嚇了一大跳。這個……還是他們的主上嗎?只是匆匆一眼,那枯瘦頹黃的面容,就讓他們忘不了!

    看著,就是一臉的死氣,皇上,皇上竟然是這個樣子了!

    隨即,他們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悲傷。就算他們不懂醫術,也知道,皇上這個樣子,離大行不遠了!

    這些大永未來的棟樑,如同巳時的太陽,雖然已經散光發熱,卻沒有到達人生最熾熱最輝煌的時候。在這個交變的時刻,他們心中有驚懼,也有惘然,只能下意識跟隨那些最穩定的cháo流,不斷湧向前。

    不管底下站著的文武百官,是何樣的心情,高坐在金鑾椅上的長泰帝,則是露出了一絲微笑。這絲微笑出現在他枯黃的臉上,看著有一種違和感,卻又是這樣實在。

    這是他的朝臣,這是他的朝廷。

    他像如今這樣,高高坐在這個位置上,看著底下的朝臣,已經四十三年。四十三年的時間,已經足夠長了,大永曆代的皇上,在位時間比他長的,還不出三個。

    這個位置,剛開始的時候,他如坐針氈。當時朝臣看著他的目光,仿佛在透過他,看著原本應該坐在這裡的盛王;後來這個位置,他坐得越來越穩了,而朝臣們,已經不敢再看著他了,他們只能夠低垂著頭,聽著自己的;到現在,自己就要離開這個位置了,他不能坐了,非是不想,乃是敵不過天道。

    長泰帝不由得摸了摸這金鑾椅,想到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心情。如今,他睥睨看著底下的朝臣,雖然拖著病弱的身軀,卻是感覺興奮。這種心情,竟和當年他第一次坐在這裡的心情,相差無幾。

    只不過當時,自己是一個人坐在這裡,現在,他的身邊,還站著監國太子。

    這個和自己最相似的皇兒,即將坐上這個位置。在這之前,自己雖然為皇兒做了很多事情,讓他在這個位置上,坐得更穩更舒服一點。

    但是,還不夠,還不夠穩,還不夠舒服。自己已不能為皇兒做得更多了,但是還有一件事,他一定要做。

    「眾卿平身……」長泰帝開口了。雖然他的聲音微弱,但是因為金鑾殿的寂靜,他的話語,聽到了每一個朝臣的耳中。

    「謝主隆恩……」這是例常的朝禮了,文武百官都十分熟悉。這個時候,他們才站直了身子,眼光,卻依然不能直視長泰帝。

    「朕離朝多時,幸得太子監國,朝臣同心齊力,政通朝和,朕心甚慰。可有事未懸決?有事可啟,無事則默。」長泰帝渾濁的雙眼掃了一眼底下的朝臣,目光在清平侯、安祿侯身上凝了凝。

    韋景曜和蕭厚仁忍不住對視了一眼,這是他們盡臣子本義的時候到了。皇上拖著病體視朝,更多為的,這是這件心頭事了,削爵!這是皇上即將大行,卻始終憂心難放的事情。

    韋景曜和蕭厚仁伴隨長泰帝幾十年,對於帝心,體察得通透無比。若說長泰帝在位期間,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過的話,那就是削爵了!早年雖然下了推恩令,但是削爵一事,經長泰帝之手的,還真沒有。

    大永勛貴,雖然經歷代帝王的削奪,所剩已經不多了,甚至在很多官員看來。這些勛貴的存在,就是一種象徵了,象徵著這些家族跟隨太子打江山的那一段熱血。

    有了這樣的情感,就連韋景曜和蕭厚仁都沒有想到,長泰帝在大行之前,心心念念想做的,就是削爵!

    這有必要嗎?皇上想要削爵,這個事情,最初是沈華善告知他們的,當然,他們是不相信的。可是,當戶部尚書江成海列出明細,那是勛貴之家每年的開支用度,並將它們與國庫收益相比的時候,他們就相信了,這就是皇上想要做的事情。

    三公就暫且不說了,這京兆四侯的開支用度,竟然占了國庫收益的十一!這僅僅是四家而已!勛貴之家不掌權,而且勛貴子弟,大多數任閒職,這也就說,每年國庫的十一收益,竟然要去養這四家閒人廢人!

    於國無益,是為閒,於政有損,是為廢。

    就算只剩下五侯,又怎麼可以不削奪?且不說五侯了,就是只剩一侯,也到了不得不削的時候。怎能以國之財,去養這些慵散驕奢之人?此乃國之大不幸!

    若是不在這個時候削爵,將來太子登基,對這些勛貴之家,就更難下手了。韋景曜和蕭厚仁都知道,按照這態勢發展,這些勛貴之家,必是新朝的隱患!

    是以,長泰帝的話語剛下,韋景曜和蕭厚仁就出列了,奏言:「臣等有啟,清平侯勛行有失,宜從削奪!」

    奏言削爵,這就是他們今天要全的臣義。為了皇上大行前的心愿,為了太子登基後的穩妥,為了大永的國庫,又或者,僅僅為了臣子的本分,他們都要站出來。

    這一次大朝,是長泰帝最後一次視朝聽政,何嘗,不是他們最後一次列朝奏言呢?

    事君以忠,察君以誠,韋景曜和蕭厚仁,盡到了臣子本分。

    第三百四十二章身死!

    韋景曜和蕭厚仁的奏言一下,清平侯應平川就忍不住顫抖起來。這年後第一次大朝,還是長泰帝視朝聽政,這兩個重臣,說的,竟然還是削爵的事情!

    東宮傳來的消息,果然沒有錯。主子們的意思很清楚,是一定要削爵!而且首先,是拿清平侯府開刀!應平川此時已經無法可想,事實上,他這幾天,已經想了無數次,也沒能想出個什麼來。

    吳朝能和李准,私底下也聯繫了不少姻親故舊,可是主子的意思未定,這些人誰都不會輕易出頭,至於傅雲建議的直接滅殺應南圖,就更加不可能成事。

    自從那一杯毒茶之後,應南圖就待在有餘居不外出了,而且他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很多侍衛,有餘居是嚴如鐵桶,應平川想進去都不行,更別說在其中做什麼手腳了。

    李氏原本還想著再次藉助小廚房,給應南圖下毒的,卻驚恐地發現,原本她收買的一些心腹丫鬟僕從,不是莫名其妙不見了,就是倒戈相向。過年期間,她也焦頭爛額。

    世子和世子妃夫婦,太過年輕,一向也只聽從清平侯和李氏兩個人的,除了急得像螞蚱,也沒有什麼辦法。在昌文侯的提點下,世子妃傅氏暗中將清平侯府的貴重財物,轉移到他處了,就是怕削爵之後,什麼都沒有。

    偌大的清平侯府,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想出辦法,避免清平侯府的危機。時間卻是不等人的,轉眼,就到了年後大朝,到了韋景曜和蕭厚仁出列奏言的這一刻。

    顫抖過後,應平川的心情反而奇異地平靜了,譬如一條砧板上的魚,下刀已經隨人了。他就算再糊塗,也知道,皇上若是要削爵,絕對不是因為清平侯府的倫常問題,而是,皇上看他們這些勛貴不順眼了。

    想來也可笑,倫常問題,天下最混亂的,就數帝王之家了,可是要削爵,表面上的理由,竟然是因為倫常。

    就算沒有了自己的嫡長子,皇家決心削了清平侯府的爵位,一定能找出百餘個理由來。可恨自己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難怪他會說:「父侯,你錯了!」

    錯了,在他默認李氏端出毒茶的那一刻,他就錯了。直到此刻在宣政殿上,應平川才感到絲絲悔恨。事情怎麼就到了如今這一步呢?他只是不喜歡那個嫡長子而已,為什麼就到了這一步?

    他想不明白。

    不管他是否想得明白,清平侯府都保不住了。在韋景曜和蕭厚仁奏言削爵之後,長泰帝竟然准奏了!

    長泰帝所用的那一番話,竟然還是當初楊簡銳的奏言:「此而不繩,後將焉肅?清平侯爺,在身官爵,枉忝其位,宜從削奪!」

    此外,在這次大朝之上,除了清平侯府的倫常問題之外,御史台的官員,還出列彈劾了昌文侯縱子行兇、宣成侯以妾為妻、安祿侯御前驕橫等等。

    這些,俱是這幾家「無勛行」之事例,所奏請的,和韋景曜他們也相同,建議削爵。

    在大朝之前,吳朝能他們幾個雖然憂懼,卻也沒有火燒眉毛的焦急。直到這些彈劾出來了,他們都訥訥不知如何應對。

    他們簡直不能相信,在這一次大朝之上,這把火竟然會燒得這麼猛烈,還燒到了自己的身上。原本他們以為,皇上只是拿清平侯府開刀而已,就算皇上心裡對勛貴之家不滿,也不會一下子就辦了四侯之家的。

    可是現在,只是年後的第一次大朝,皇上就要做這樣的大動作,要一下子就辦了四家侯府!這怎麼可能?

    不止是吳朝能他們不相信這一切,就連朝官們對這事態的進展,也是目瞪口呆。怎麼會這樣?皇上病重視朝,竟然一下子就要查辦四家勛貴?這其中,安祿侯吳朝能還是皇上的姻親呢----如果恭太子和太子妃還在的話。

    朝臣們的不解疑惑,在下一刻,就變成了瞭然憤怒。皆因,戶部尚書江成海出言,一一具明了勛貴之家的開支用度,只是四家所花費,就已經是國庫的十一!這是朝臣們想都沒有想過的事情,朝廷供養這幾家勛貴,竟然花費如此之巨!

    吳朝能等人聽著江成海琅琅奏言,臉色死灰死灰的。原來問題出在這裡,不是皇上想要削爵,而是皇室再也養不起他們了!

    養不起,那麼怎麼辦?那麼就只能辦了他們!只要把他們頭上的勛貴爵位摘掉,皇家就沒有養他們的義務了。這也就是說,這四侯的爵位,是怎麼都保不住的了。

    對於這幾家勛貴而言,不幸之中的大幸是,皇上感謝這些勛貴先輩的汗馬功勞,只是將他們的爵位收回,並且不再供養他們,其他的事情,倒是格外開恩了,甚至還允許他們住在原處,只是不再是勛貴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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