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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總體來說,一個官職會落在誰人手中,是各方勢力角逐較量的結果,尤其是品階越高的官職,越是如此。這個時候,看的,已經不是個人為官的政績了,而是個人背後勢力的強悍程度。
昆州刺史之位的爭奪就是如此。
最後這個位置落在沈則敬手中,是沈華善等人謀劃的結果。在這個官職爭奪上面,沈華善並沒有直接與卞之和對上,而是走了韋景曜和蕭厚仁的路子,打了卞之和一個措手不及。
從官職上論,沈則敬是從吏部出身的,他任考功司郎中期間,政績很漂亮,讓蕭厚仁刮目相看。加上蕭厚仁當年也在考功司郎待過,這份香火情,經葉正純和沈華善的善加經營,已經很牢固了;韋景曜那裡就不用說了,韋老太君現在還在為應南圖打點婚事呢。
長泰帝和太子,縱有種種御下之道和平衡之策,也不能不考慮這兩位老臣的意見。就這樣,太子便准了吏部的提議,將沈則敬調任為昆州刺史。
至於京兆少尹一職,不知是作為補償,還是謀劃的結果,最後落到了卞之和的親信張道手中。
沈則敬到達昆州的時候,已經是八月桂花香的時候了。西寧道這裡,最多的就是桂花,一路香氣瀰漫,令沈則敬頗為沉重的心情也輕鬆了不少。
他到達的那一天,昆州城門外異常擁擠。等候著他到來的,有昆州刺史府的官員,有昆州李、楊、張三家子弟,有昆州各大商人,且不管他們有如何心思,這迎接的表面功夫是做到十足的----反正沈則敬一抵達昆州,就感受到了這裡熱烈的氣氛。
對於他的到來,昆州各方勢力人員反應不一。
昆州三家之首的李家,對沈則敬是異常不歡迎的。李惠山被撤了職,現在閒散在家中,本該屬於李家的昆州刺史之位,現在換成了沈則敬,這讓李家人怨恨不已;況且,沈則敬的到來,還不知道會給昆州帶來什麼影響,憑著直覺,李家眾人就對沈則敬有一種抗拒。
楊家則是熱烈歡迎沈則敬到來的。對職位甚不熱衷的昆州別駕楊步雲是一早就在城門等候了,他的兄長、昆州最大的藥材商楊步勛也在,還有一些和楊家交好的藥商們,對於這個昆州主官,他們也都很好奇。
沈則遠和沈寧的欣喜和激動就不用說了。他們都沒有想到,沈則敬會來到昆州任職,這下等於多了一個極大的助力,怎能讓人不欣喜?沈寧臉上,更是一直都帶著笑容,期待著父親的到來。
「吁」一聲,眾人翹首以盼的馬車終於在昆州城外停了下來,沈則敬下了馬車,看著黑壓壓的人群,感受著昆州之地乾燥的氣息,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在京兆官場待了七年之久,沈則敬終於離開京兆官場,來到西寧道昆州任職。七年的時間過去了,經歷了京兆朝局的波譎雲詭,經歷了風雲涌動的奪嫡之爭,沈則敬少了當年上任考功司郎中時的和藹睦熱,多的,是一份不怒而威不震而重的官勢。
他現在是正四品官員了,是昆州主官,即將主政昆州之地,沈則敬來到昆州之後,經歷了一段不太長的調適時間。
初來就任,所經歷的都是過程都大同小異,忙著適應刺史府的職務,與刺史府的官員磨合相處,與西寧道的其餘各州的官員溝通往來等等。
幸得有昆州別駕楊步雲的幫忙協助,沈則敬才能快速了解昆州官場的情況,少走了很多彎路。
另外還有沈則遠和沈寧等人提供的各種情況支持,讓沈則敬了解到昆州熱鬧之下的暗涌。
很快,沈則敬就熟悉了昆州的各種情況,當然,也就可以騰出手去做一些事情了。
九月初六這天,沈則敬以「九月重陽尊老敬老」之名,在均安樓里設了幾桌酒席,邀請了以李老爺子、楊老爺子、張老爺子為首的眾多昆州老人。
這些老人,大多數曾是或現是昆州各界的風雲人物,對於沈則敬的邀約,他們也都各有考慮,總之打著慎言慎行的主意,想看一看這位新任昆州刺史想見他們是為了什麼。
不管是籠絡還是敲打,他們都心有準備。
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酒席之上,沈則敬真的就是論老尊老而已,感謝他們曾經為昆州作過的貢獻,表示昆州刺史府的慰問,請他們保重身體,僅此而已。
至於籠絡或是敲打,根本就半點都不提及。
眾位老人看著這位修顏美髯的昆州刺史,一時惴惴,不明白這幾桌酒席代表什麼意思,就連均安樓美味的酒食,他們都無心享用了。
其中以李老爺子的思慮最為複雜。他已經從謝同甫那裡知道,沈則敬和江成海是連通一氣的,打的,或許就是昆州礦藏的主意!謝同甫已經提醒他要謹小慎微了,萬不能讓沈則敬有機會插手礦藏的事。
現今,沈則敬找了他們這些老人來,是為了什麼?李老爺子一時想不到。但他不能不謹慎,就怕沈則敬言辭上有什麼圈子,讓自己一個不慎就套進去了。
可惜,沈則敬根本不曾在意過他。在給李老爺子敬酒的時候,沈則敬只是笑著和他碰了碰酒杯,問了幾句祝好的話語,就轉過身去給另外的老人敬酒了。
而在給楊老爺子敬酒的時候,沈則敬明顯就親近熱情得多,他笑著對楊老爺子說:「老爺子是個有福氣的,兒孫都十分有出息,昆州三家之楊,果然名不虛傳啊!以後有機會,還請老爺子多多提點才是。」
楊老爺子是一副榮焉幸甚的表情,笑著回應沈則敬的話語,酒席的氣氛頓時熱鬧歡樂。
沈則敬這樣差別對待,令李老爺子忿恨不已。
在昆州這裡,李老爺子何曾受過這樣的冷遇?有他和楊老爺子同在的場合,誰人不會對他更加熱切三分?如今,沈則敬這樣的表現,明顯就是在打他的臉!感受著其餘老人若有似無的揶揄心情,李老爺子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又惱又羞!
然而,更讓羞惱的還在後面!
酒過三巡之後,沈則敬在略略述說昆州的歷史現狀之後,作了一個總結,或許,也是其餘老人們認為的正題。
「我來昆州之前,就曾聽聞,昆州乃藥材本源之地,果然非虛!還有御賜『天下一行會』的文鎮藥市行會,此實乃昆州之福!只是我曾聽聞,藥市行會有個規矩:當選會長的,其家族不得沾手藥材生意。其實這昆州之地,那個家族能夠離得開藥材呢,這個規矩倒有些奇怪了……」
聽了沈則敬這番話語,李老爺子在暗暗咬牙:實在欺人太甚!沈則敬雖然沒有明說,但這一番話意有所指,分明是想廢了這條規矩,很明顯,這是在為楊家鋪路!
沈則敬作為昆州刺史,如此維護楊家,那是不是表示,楊家將會越過李家去?楊老爺子是不是會爬到自己頭上去?
想到這個可能,李老爺子就心感不安,再聯想到最近西寧衛大將軍明顯對李家疏遠了,李老爺子就覺得家族前路十分暗淡。
彭明義雖然出面保住了李家,往京兆送上了加急文書,但是,他還是不再接受那兩成收益。在李綿山多次上門之後,彭明義甚至還勸說李家也早些收手。不能再從礦藏那裡將收益抽出來了,還說道西寧道的賦稅已經引起戶部的警覺,這礦藏,遲早會出事!
在李老爺子心中,彭明義這時想要抽身而出,就等於是過橋抽板了!李家已經沒有了一個昆州刺史,再沒有這門生意,那麼李家以後的出路在哪裡?沒有了這龐大的利益,就不能聯繫龐大的勢力,更不能籠絡龐大的權力,李家絕對不可能收手的!
現在,有沈則敬這個昆州刺史偏幫楊家,又有彭明義這個大將軍疏遠李家,此消彼長,那麼李家,還能成為昆州之首嗎?難道李家要在自己手裡沒落?!這怎麼可以?!
沈則敬就著酒杯,狀似無意地看著李老爺子變幻的臉色,對自己的表現感到些許滿意。
沈則敬雖然是文官,卻也是讀過兵書的。兵書有云:若讓敵人頹敗,必先擾其心志,亂其言行,增益其所憂懼,減損其所信悅,是以棋到兵著,亂局則定。
這幾桌酒席,就是沈則敬依據兵書的具體運用了,所想的事情,就是要讓李家動亂恐懼。
但是事情的最後結果,卻令沈則敬後悔不已。他沒有想到,李家人竟然膽子那麼大,那樣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第二百九十八章密謀
重陽節的熱烈氣氛在昆州城內飄蕩,但是李老爺子覺得極不順心,連脾氣也暴躁了許多。如彌勒佛般的大笑,很少出現了。
幾天前沈則敬在酒席上說的那一番話,時時出現在李老爺子心頭,因而對家族的未來,感到更加憂心。
藥市行會會長這個位置,李次山是保住了,卻是拿出了一大筆錢財。且在三七事情之後,他在行會內的威信似乎受到了動搖,對於他的想法和措施,楊步勛有事沒事都要反對、揶揄一番,這在往年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沒了昆州刺史的位置,李惠山就閒在家中了,他是李家的嫡枝嫡長,如今卻無事可做。家族的其他事情,他拉不下臉去做,而家族裡最重要的那門生意,他也不可能做得比李綿山更好。現在的李惠山,意志消沉,除了呆在後院和妻妾們玩樂,似乎也沒別的追求了。
那門生意,還在李綿山在打點奔波。畢竟被戶部惦記上了,李綿山也不敢有絲毫大意,親自監管著那些礦藏情況。礦場、礦工、礦脈等等情況,都儘可能地理順調平,帳目上整得妥妥帖帖的,絕對不會讓人抓住把柄,這是令李老爺子唯一感到高興的事情。
近段時間以來,李家發生太多不好的事情,李老爺子總感到家族氣運有些阻滯,難道是風水布局出了問題?
李老爺子不由得這樣想道,在仔細確認了議事廳和大門外一切都如常之後,李老爺子才放下心。
既然不是運道的問題,那麼就是人力可為的了!既然司天台的官員曾經批斷過李家風水運道不絕,那麼李家就一定能綿延昌盛下去的!現在最重要的問題,是要改變家族的窘況,是要帶領族人度過這些危機。
李老爺子想到這裡,心中揚其無窮的鬥志。精神念力固然是他的一大支撐,但是也恰恰說明了,李老爺子確是不可多得的一代族長,在最初的低沉過去之後,他努力想著種種應對的辦法。
雖則經歷了那麼多事情,損失了那麼多錢財,但李家的威勢和家底還是在的。在李老爺子的授意下,李次山出手整治了一個意欲投靠楊家的藥商,令得他血本無歸,甚至連他祖宅,都要靠楊家幫助才堪堪保住。
李次山這個雷霆手法,起到了震懾作用。其餘都在觀望的藥商猛然記得了,李家畢竟是昆州之首的李家!跟著李家,損失或許是有的,但是不跟著李家,什麼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