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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老先生,容我說句實在話。這三七品相雖然極佳,也是足足七年以上的三七,但是這個價格,還是高了……」見到那藥商拿了七十萬兩銀票就走了,尚藥局的老太醫同情地看著胡不塗,語氣頗為不忍心。
「哈哈,沒事,沒事。這一批三七不會虧本的。不才還得感謝陳太醫千里迢迢來這一趟,有勞有勞,安和堂感激不盡!」胡不塗隨即拱拱手道,對老太醫表示謝意。
至於這一批三七,他根本就不擔心,定然是會以更高的價格賣出去的,只會賺而不會虧。
「老先生說的是哪裡的話,就算沒有詹事大人的拜託,我也要來昆州一趟的,舉手之勞而已。御史台的監察御史,想必過兩天就能到。待他們到來之後,我們就可以督查昆州這地方的藥材儲備情況了。」陳老太醫語氣十分謙虛。
「是啊,現在西燕局勢還是動亂不安。昆州這裡離西燕這麼近,地位又這樣緊要,是要好好督查,早作準備才是……」胡不塗笑了笑,想到在京兆運籌帷幄的那位沈老哥,臉色甚為愉悅,再想到在西寧道步步謀算的沈寧等人,則是落寞地嘆了一口氣。
真是的,祖孫都這麼精,還讓人怎麼活啊!沈華善那老哥,幸運得讓人無比怨念啊!
胡不塗的怨念,陳老太醫是感受不到的。他只是想著,督查昆州這裡的藥材儲備,要更加盡心細緻才是,若是西燕亂局波及到朝廷,那就嚴重了。
話說藥商揣著七十萬兩銀票,跌跌撞撞地衝進了李家大宅。他是個藥商沒有假,但背後的主人卻是李老爺子,他只是個傀儡而已。他在胡氏安和堂前面聽到太醫說的那句說話,就覺得如天打雷劈,只能慌忙來到李家大宅這裡向李老爺子稟告了!
李老爺子正為那幾千斤三七而氣悶,見到藥商這個神不守舍的樣子,忍不住呵斥道:「成何體統!你如今也是個藥商了,不再是我當年的僕從,得有個正樣子……」
「老爺子……那個尚藥局的太醫說……說……尚藥局的太醫聯同監察御史來到昆州,是為了督查昆州藥材儲備情況的!監察御史,過兩天就到了呀!……」
藥商的聲音快要哭起來了,將聽到的那句話說了出來。
那個太醫,竟然不是胡氏安和堂特意請來驗藥的,而是和監察御史一道,是來督查昆州藥材儲備情況的!
李老爺子聽到藥商這句話,忽然覺得眼前一暗,原本坐著的他也止不住椅背上靠過去,雙手垂了下來。他想舉起手來,卻發現手臂突然間,很沉了。
「來人!速去請大老爺、二老爺和四老爺回來大宅!速去!」隨即,李老爺子強自鎮定搖了搖頭,將吩咐交代下去,讓下人趕緊將李惠山、李綿山和李次山喚回來。
一定要在監察御史到來之前,擺平藥材儲備的事情。不然,文鎮藥市行會就完蛋了!次山必定不保,甚至有可能連累到李家聲譽!
昨晚剛從行會藥材儲備倉庫將三七挪用出來,今天就有接到尚藥局和監察御史要來督查昆州藥材儲備的消息。這一切,怎麼像掐算好的一樣?李老爺子胡亂地想著,覺得頭腦中亂鬨鬨,第一次覺得自己年紀大了,力不從心了。
最先趕回李家大宅的,是離得最近的李惠山。他正在看諜報公文,猛然看到了京兆監察御史即將來到昆州的消息,待仔細一看,知道他們是為了督查藥材儲備情況而來的,嚇出了一身冷汗。昨晚藥市行會的五千斤三七已經被挪用出來,他是很清楚的。
作為一州主官,李惠山同樣很清楚,監察御史督查藥材儲備情況,是代表什麼意思。
西寧道靠近西燕,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又加上物產豐富、人口眾多,歷來是大永朝廷軍需物資儲備的最重要地方。其中,又以礦藏、藥材兩者為要,這兩者在西寧道,是作為戰略物資儲備而存在的。
無論西寧道的商事、戰事如何反覆動盪,朝廷都下令,西寧道這裡的礦藏儲備和藥材儲備,是一定要保證充足的,如果沒有兵部的命令,是絕對動不得的,礦藏和藥材儲備的動用、更新、淘汰等方面嚴格按照規定進行。
朝廷兵部對西寧道戰略物資雖然有嚴格的規定,但是禁不住西寧道這裡山高皇帝遠,又臨近西燕,各種管理就相對靈活變動起來。是以西寧道礦藏儲備仍歸西寧衛管理,而藥材儲備則是移到了西寧到特殊的組織之上,這就是西寧道的藥市行會,像三七這種特殊的戰略藥材,則是直接歸文鎮藥市行會管理。
每一個朝代都是這樣,有吏治的地方就有貪腐之事,藥材儲備管理也正是這樣。這些年來,李家因為長年把持著文鎮藥市行會會長之職,對於三七的管理,自然就鬆懈了。三七這些藥材儲備,就如李家的囊中物一樣,挪用、侵占等情況時有發生。
囊中取物之事做得多了,也就不會想到有什麼後果了,況且往年從來沒有督查藥材儲備這個做法的,所以李家就隨意挪用了文鎮藥市行會的三七。如今京兆尚藥局太醫和監察御史要來昆州督查,李家眾人才知道麻煩大了!
放在以往,挪用就挪用了,這事輕易就能擺平的,只須將三七的數量填補上去就可以了。可是,如今昆州之地哪裡還有五千斤三七!怎麼可以在短短几天之內填上這個數目?!
李惠山擦拭著頭上豆大的冷汗,匆匆趕回來的李綿山和李次山,也和李惠山是差不多的表情。
這個事情,仔細說起來,要比朝廷徵收之事嚴重多了。挪用戰略物資,輕則會問罪殺頭,重則抄家沒族,這不是開玩笑的。
最後,還是李老爺子首先回過神來了。將一個個吩咐說出來:「藥市行會原有的三七絕對不能再動了,現在緊要的是馬上補上挪用的五千斤。次山,你親自去見胡不塗,不管是用多高的價格,都要將那五千斤三七買回來;惠山,你暗中吩咐人,要將昆州藥商手中的三七想辦法再刮出來;綿山,準備好足夠的收購資金,必要時,本家資金也可以動用……」
「本家資金,是動不得的,還有那門生意……」聽了李老爺子的安排,李綿山下意識地反駁道,卻在看到李老爺子凜然的眼神之後,收住了聲音。
是了,現在,動不得也要動了。
當務之急是將尚藥局的太醫和監察御史應付過去,損財是一定的了,只要李家的根基不動搖,散去的錢財自然能復來。
李老爺子不愧是將李家帶至輝煌頂峰的一代族長,這種壯士斷腕的果敢,也讓李惠山等三人迅速鎮定下來,想著怎麼應對當下的局面,將損失減至最低。
儘管有心理準備,但是當李次山聽到胡不塗開出的數目時,還是忍不住臉色僵硬了,然後眉頭不住抽動,一下子說不出話來。這個價格,真他娘的太欺負人了!李次山那一刻臉色陰沉得就像想殺人一樣。
胡不塗拈鬚,笑嘻嘻的,直接無視李次山殺人樣的臉色,可是他眼裡的冷意卻是激盪不已。賣國之賊,恨不得誅之,三百萬兩,已經是客氣的了!如今還想和我討價還價?窗都沒有!
胡不塗面相雖然憨厚如田家翁,卻和大永眾多商人一樣,重利精算,沒有利潤的生意,是一概不做的,就算有利潤,也要將那一毫的利潤儘可能放大至一絲,不是這樣,他哪裡可以積攢下胡氏安和堂偌大的家財?
然而有一門生意,他是寧可蝕死,也不做的。那就是以貨私通西燕之事!通私西燕,雖則是以貨物,但在他看來,就如賣國投敵一樣,那銀錢之上,沾著的,都是大永百姓的鮮血。
胡不塗終生都記得,十幾年前的文鎮之戰,西燕的鐵騎是如何踐踏著西寧道百姓的性命,雖則國恆無政敵,西燕和大永現兄弟般交好,但是那樣的過往,胡不塗片刻不曾忘。
商人千里客西寧,位卑未敢忘憂國。
當胡不塗跟隨沈家眾人一起,冷眼看著李家將三七秘密運出文鎮,送往西燕的時候,他恨不得當場就沖了出來。若非為了更周詳的布局,若非為了那門更重要的生意,胡不塗會耐著性子和李家玩了那麼久?
「三百萬!沒得再商量了。反正我們早已銀貨兩訖,如果李會長對這個價格不滿意,恕胡某不送了。」最後,胡不塗開口送客了,聲音有些冷。他也懶得笑了,忒累!
李次山呆愣愣地看著變臉極快的胡不塗,他想不明白,為什麼會有生意人逞一時意氣,開出這個價格,除了得罪李家,還能有什麼後果嗎?
他想不明白,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有,那一點堅守的底線和熱血,他怎麼可以想得明白呢?
第二百九十一章縱橫捭闔
「三百萬兩?!那五千斤三七,若在往年,三萬兩也不值……」聽了李次山的匯報,李惠山有些呆愣,他只能喃喃這樣說道。
是啊,若在往年,三萬兩已經是頂天了。如今,為什麼就值三百萬兩了呢?先是西燕有戰事,然後三七的價格就高了,炒到了每斤百兩;再然後西燕軍隊的人就來了,甚至賣出過每斤兩百兩的天價;後來朝廷因為北疆的戰事,將上萬斤三七徵收走了;到如今……
五千斤三七,竟然值三百萬兩了!這是李老爺子從來都沒有想到過的價格,他更沒有想到的是,最後竟然要自己家族付出這三百萬兩!
如果西燕沒有戰事就好了……這是包括李老爺子在內的李家眾人的想法,更準確地說是希冀。
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也沒有回到最初的希冀,他們現在所能做的,就是將這三百萬拿出來,或者,將這三百萬壓得再低一些,然後去收購那五千斤三七。
「胡不塗真是獅子大開口!三百萬兩,他也膽敢說!」李次山猶記得胡不塗冷冷的語調,這句說出來的話自是憤恨不已。
「他為什麼不敢呢?五千斤三七在他手上,吳越沈氏在他身後,他為什麼不敢開口呢?做生意,本來就是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他有什麼不敢呢?難道我們李家真能去搶不成?」李綿山淡淡地開口了,如果不是他語氣里那明顯的恨意,讓人會以為這個是和李家無關的人。
李惠山和李次山沉默了,他們知道,李綿山說的是大實話。這一刻,不管李次山曾經對李綿山如何抗拒和疏遠,不管李惠山對李綿山是如何嫉妒和怨恨,他們都沒有心思去想了。
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驚覺,萬一因為三七這個事情影響到李家,那麼,不論是藥市行會會長還是昆州刺史,都難以為繼了。傾巢之下焉有完卵?可恨他們到現在才明白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