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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夏奇?太子跟前的內侍夏奇?聽到徒子徒孫的匯報,張盛微微笑了起來。他和夏奇一同服侍了長泰帝幾十年,夏奇是什麼心思,他不會不清楚。

    試圖以新主來壓制自己?他或許是忘記了,這個新主,可還沒有登位!不知道皇上聽了,會有什麼想法?事情真是太有趣了……

    「這下大水沖了龍王廟,奴才不知道那競價的人就是夏奇。雖然典瑞齋的那些人都跟我打了招呼,或許是夏奇並沒有看到奴才吧……不然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奴才有負皇上所託……」

    張盛恭敬地跪在紫宸殿內,將此事細微都告訴了長泰帝。這眼藥上得,也頗有水平。典瑞齋內的人都跟他打了招呼,夏奇怎麼會看不到他?當中是不是有什麼意思?

    若論揣測帝心的本事,張盛認為自己超過夏奇九條街。

    果然,聽了夏奇的匯報之後,長泰帝的臉色有些不豫。夏奇這是自作主張還是太子授意?太子這是什麼意思?這還沒登位呢,就敢和朕爭?而且還是這種公開的場合?

    這樣想來想去,長泰帝對太子的所為也有了一絲看法,便召來了沈華善,想問個究竟。太子欲得《歸安圖》的事情,太子詹事府的官員究竟知不知道?

    事情到了這裡,當然瞞不住太子詹事沈華善了。沈華善一聽,氣急得心肺都要生煙了。

    張盛是什麼人?是內侍首領,他代表著皇上!太子內侍竟然敢和內侍首領爭奪,這就表示著太子敢和皇上爭利!這是在當眾打皇上的臉面!皇上會怎麼想?太子想死,也不要拖著一眾詹事府的官員去死啊!

    他火速前往東宮,找到太子說清楚厲害,讓太子立刻將《歸安圖》送去紫宸殿,還令捆綁了夏奇,一同送去紫宸殿,讓太子向長泰帝請罪,道是這《歸安圖》本來就打算競來送給皇上的,不料大水沖了龍王廟云云。

    可是太子嚅嚅地說道:「可是,這《歸安圖》是我打算送給太子妃的聘禮,剛剛已經派人送去少府監備案了。」

    沈華善看著太子無辜又誠懇的雙眼,原本生煙的心肺就像被冰水淋了一番,一下子就冷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殺伐

    沈華善望著太子無辜又誠懇的雙眼,只覺得心裡有什麼「吧嗒」掉了下來,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在轉身的時候,忍不住踉蹌了兩下。隨即,他讓凌雲高趕去少府監,讓他一定要拿回《歸安圖》,絕對不能讓少府監備案。

    幸好凌雲高年輕腿長,趕得及在少府監落筆之前追回了《歸安圖》。隨後,太子將這幅《歸安圖》和被捆綁著的夏奇一起送到了紫宸殿,向長泰帝請罪,言道:「兒臣派遣夏奇去搜尋《歸安圖》,就是為了送與父皇。不料這奴才因私怨,竟令兒臣與父皇骨肉有隙,還請父皇原諒兒臣……」

    長泰帝看著太子微微慌亂卻和自己十足相像的面容,不知不覺就心軟了。他讓太子起身,然後看著被捆綁著嘴巴塞上的夏奇,平淡地說道:「此等奴才,著實該殺!」

    長泰帝這話一落,夏奇本就頹敗的面容就如死灰了,而長泰帝跟前微微佝僂著身軀低著頭的張盛,則嘴角揚了揚。

    這個時候,張盛忽然想起了集賢殿那些年輕官員經常言到的「不妄求,則心安,不妄動,則身安。」此真是至理。夏奇所求所行太多了,怎麼可以不死呢?

    隨即,夏奇以「欺上瞞下」之罪被杖死,太子身邊的內侍又是一換。自東宮重開一來,還不到一年,太子身邊的內侍已經換了好幾撥了。這一次,容貴妃將鍾粹宮最得用的內侍唐密送到了東宮,只是不知道他能在東宮待多長時間了。

    夏奇被杖死的時候,太子堅持要在一旁觀刑。東宮諸人都以為,太子恨煞了夏奇,是要眼看著夏奇死才心平。就連凌雲高也將「血腥,恐太子不喜」這樣的勸說收了回去。

    太子看著被捆綁著的夏奇,看著他被執刑內侍推上了長板凳之上,看著他被包著鐵皮的栗木丈一下一下打下去,看著他後背漸漸滲出了血跡,看著那些血跡漸成血滴,沿著長板凳滴下來,最後看著他氣息微弱直至最後無半點氣息。

    然後執刑內侍才停了下來,向太子復命。

    整個過程,太子看得一瞬也不動,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直到親眼看到夏奇被杖斃的時候,他才終於知道了,就是因為自己的一句想要《歸安圖》的意思,夏奇就沒了命。直到此時,他才終於知道,自己,已經不是皇子所那個十二皇子了。

    現在,他是東宮主人,他是國之儲君,他是大永的太子!

    在看見夏奇斷氣的那一刻,太子的心忽然就被震了一下,那些他一直感到迷迷濛蒙的過去和現在,似乎就明晰地攤在了他面前。

    一醍醐,一灌頂。

    就像當初沈余樂在易居悟到何為易之大道一樣,就像當初沈寧在湘湖邊知曉何為「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一樣,太子,忽然就悟了。

    以殺戮之道入悟。

    大永太子上官景安,在這一刻,終於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了。

    「拖下去吧……」片刻沉默之後,太子這樣說道,聲音里聽不出半點驚慌,反而有一種沉著,一種與往常不一樣的沉著。

    不知道為什麼,隨伺一旁的凌雲高聽著太子這句簡短的話,心裡覺得有些異樣,忍不住想打個冷顫。或許,快到十二月了,天冷了。凌雲高這樣想道。

    夏奇一死,東宮似乎就安靜了很多,新來的內侍首領唐密見到東宮一切整然有序,不禁滿意地點點頭。這東宮的情況,要比他想像的好太多了,而太子,也並非外傳的那樣肆意無端,看來自己來東宮,也不會太糟糕。

    與唐密有同樣想法的,還有詹事府的官員們。他們驚奇地發現,太子變得知禮好學了,他們講解朝局政事的時候,太子側耳細聽,那副認真的樣子,讓詹事府的官員心裏面在嘖嘖稱奇。

    「為人君者,修官上之道,而不言其中……天有常象,地有常形,人有常禮。一設而不更,此謂三常。兼而一之,人君之道也……」東宮寢殿內,太子默念著這些話語,和長泰帝十分相像的面容,此刻露出了一絲微笑。

    如果張盛能夠得見太子這絲笑容,他定必會連連驚嘆,因為這笑容,和四十餘年前的長泰帝,一模一樣啊!

    此刻,青竹居內的沈寧,是不知道太子在微笑的。她翻看著秋書早前送近來的帖子,隨口問道:「還有誰接到了這個帖子?」

    「司農卿雷大人的嫡長孫女、鴻臚卿穆大人的嫡長孫女、少府監薛家的嫡長孫女……」秋書快速回稟道。她知道主子定會問這個的,先前已將這些名單仔細記了一遍。

    沈寧主僕兩人說的帖子,是准太子妃左珊給沈寧下的帖子,帖子內容是邀請沈寧三日後去左家參加左珊設的宴會,至於宴會為何而設,帖子並沒有說明。

    就算帖子沒有說明,沈寧也知道這宴會為何而設。太子大婚的日子即將到來了,准太子妃這是在入東宮之前邀約閨中好友,共宴同飲。這算是京兆即將出嫁的姑娘家一貫的做法了。只是准太子妃設宴又略有不同,一是為了暢敘舊情,二是為了聯合勢力。

    這些閨閣好友,在沈寧看來,就是一種勢力。這些姑娘家,和准太子妃年紀相差不大,又是朝中重臣的嫡長孫女,可見將來也會是朝臣的嫡長媳,再將來就是一家的宗婦了。這些姑娘和她們身後的勢力,才是沈寧所看重的。

    現在准太子妃下帖相邀,沈寧倒也很想看一看,這些京兆貴重的姑娘,是何等性情。說來也不可思議,沈寧隨沈則敬重返京兆以來,就沒有參加過幾次這樣的閨閣聚會。只隱約記得當年庸王妃陳婉柔曾設宴相邀,還有榮平郡主和哀王妃鄭少宜。這些,仿佛是昨日的事情,可是剎那桑田,她們都已經不在京兆了。

    些許感嘆,卻也並不遺憾。歷經了一世,沈寧並不覺得這些閨閣情誼是人生里必不可少的,有,當然是好,沒有,問題也不大。她所想所思所謀,乃是保家族平安,餘下心力也不多了。

    三日後,沈寧帶著秋歌,來到了左家。門下侍郎府,倒不是在景泰大街的,而是在始府大街旁邊的永福大街,離沈家,隔得並不遠。這一段不遠的距離,沈寧還是乘了馬車前去,將禮儀做到十足。

    當沈寧下馬車的時候,早就有左家的婢女在等候著了。雖然沈寧和左珊並沒有私交,沈家和左家也不是太熟,但這都沒有關係,因為太子,這兩家可以裝作很熟。左珊給沈寧下帖子,就是為此。太子妃的娘家怎麼可以跟太子詹事家不熟呢?以後兩家是要通力合作的。

    左家的婢女很謙恭,然而臉上一閃而過的愕然並沒有逃得過沈寧的眼睛。沈寧知道她為何如此愕然,一個十九歲還在閨中的姑娘,在京兆,也算少有了吧?當沈寧跟著左家婢女來到左珊的「棲鳳院」時,都覺得自己老了。

    准太子妃左珊,只得十五歲,剛過及笄之年,是以和她交好的姑娘家,都是差不多年紀。甚至還有更小的,只有十二歲。十二歲,那還是自己剛重生而回的時候呢。

    「沈姐姐請坐。春喜,快給沈姐姐奉茶。」見到沈寧到來了,左珊站了起來,臉上帶著親熱的笑容,仿佛和沈寧是知交好友一樣。她早從祖父哪裡知道,這個沈家的沈寧,是要嫁入清平侯府的人,絕對不能小覷。

    沈寧也是很熱情地稱呼「左妹妹」,左珊一日未入東宮,這太子妃的稱呼她就一日不敢受的。跟在沈寧後面低眉順眼的秋歌在聽到「春喜」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裡不厚道地笑了,春喜,就是那個得到宓小姐隱秘消息的同鄉婢女?

    沈寧坐了下來,看著這些稚嫩的小姑娘們,心裡暗暗思量,這些,就是大永將來的重臣之婦?她試圖回憶,這些姑娘,是否有一兩個,是她前世所相熟的。

    結果是一點都對不上,也想不到,這些小姑娘,會落在誰家。

    沒多久,沈寧的全副注意力,便落在了准太子妃左珊身上。她不得不承認,長泰帝和容貴妃最後選定左珊,也不僅僅是因為何家出了那件事的。左珊長相端莊,這就不用說了,甚是讓沈寧詫異的是,這端莊之中卻有種獨特的氣息。這種獨特的氣息是什麼,沈寧卻一時形容不出來。

    直到,端茶水上來的小婢女不知為什麼腳底一滑,竟然在眾多姑娘面前摔倒了,而且,她手裡的托盤茶水也飛了出去,正好落在左珊的腳步,「哐啷」一聲,茶杯碎了,茶水流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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